当第一斧劈下去时,朱继嘴里刚喊完口号。
他喜欢自己的冲锋口号。
这让他如虎添翼,仿佛能够不惧任何威胁。
而且他毫不怀疑,在冲锋中高声呐喊能够带来超过自身能量的威势。
第一名被他坐骑撞飞的士兵落地时折断颈子,当场气绝,第二名则丧生于他的利斧之下。他骑着马又往前冲了一段,然后才调转马头,继续寻找下一个对手。
罗季和柏贯完全是有样学样,无不高呼猛进。
他们都极其聪明地让马儿对准敌人最为密集的地方冲去,以便扩大战果。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当第一轮冲锋结束,返身厮杀才是硬仗。
转身再战,柏贯挥舞火剑,依旧神勇。罗季个子虽然不高,但一口大刀也舞得虎虎生风。
相比之下,呦呦和章曲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俩联袂冲进了晒场中央。
除了三名俘虏,晒场中央的草垛旁还有几十个百姓。为了不落单,他俩当即绕着跪在地上的三名俘虏转圈,同时挥刀劈向靠近的士兵。
“快起来,我们来救你们啦。”聪明的呦呦嘴里一边大喊。
三名俘虏果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名乌蛮老乡见状,忙冲过去帮他们解绳子。接着,更多乡民行动起来。这时,在两名士兵夹击下,呦呦骑马绕至草垛背后。而另外两名士兵则操着长矛去捅章曲的马。章曲想避开,但慢了两步,马被扎中,人立而起,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两名士兵没打算放过他,紧跟着就围拢过去。
快眼章曲眼观六路,在地上接连打了两个滚,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挥刀格挡长矛。
就在两名矛兵一前一后,正要将章曲困住,柏轸拍马赶到。
第一名士兵被马直接侧向撞飞。
马儿乘势前冲,瞬间又靠近第二名士兵。
“如果感觉够得着了,便朝他们挥剑砍去就行。”
铁面朱继的教导言犹在耳。
柏轸将长剑抡圆,狠狠砍在这名士兵头上。
“噹!”
反弹力度之大,震得他虎口发麻。
虽然戴着头盔,但由于这一下借着马的冲击之势,力量太猛,砍得头盔都凹下去一道缝。那人丢掉长矛,双手捂住脑袋,疼得蹲下身去。
柏轸趁机趴低在马背上,挥剑扎中他的脖子。
长剑抽回时,一道殷殷红光激射而出。
鲜血飞溅,喷他一脸。
柏轸举起带血的剑,心头一阵茫然。
也许该用火剑。
但他还不能在不用符纸的情况下让长剑着火。
怎么这两天就忘了跟柏贯请教一下,如何仅凭咒语就能让剑燃烧起来呢。他心头暗想。
火焰或可祛除血腥。
这些念头貌似纷繁,其实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柏轸拨马绕行一圈,看清四周形势,又冲着距离最近的一名士兵杀去。
这时,村子里早已乱作一团。
村民们抓起能够找到的任何东西,无论是耙子,还是镰刀,全都加入战团。三名脱困的义军虽然疲惫有伤,却也勇敢地捡起地上的武器,拼尽全力作战。
柏轸追着那名士兵跑了一段,只听耳边利箭“咻咻”飞过,赶紧缩头躲避。他勒住马,转身扭头看去,见山坡上四名弓箭手正在缓慢向下移动,一边寻找目标射击。
被他追击那名士兵被一箭射中脖子,箭羽留在这边,箭头却从另一边钻出。
他很快软倒在地。
柏轸再次拨转马头,却见广场上随处躺着负伤的人,能够战斗的敌人已全没了踪影。
他看见朱继他们正往村外骑去,于是紧随其后,快马跟上。
出了村,铁面战神和柏贯、罗季又连续砍中数名逃跑的士兵。柏轸热血沸腾,也追上一名跳下土坎的士兵,一剑结果了他。
敌人被彻底击败。
当他们再也找不到目标时,这才勒马停止追击,返回村子。
此时,村民当中的青壮男子正挨个儿检查地上的伤者,并视情形给予帮助。
要么帮着止血,要么帮对方结束哀嚎。
另一些村民打来清水,开始清理地上的血污。最后清点下来,除了两名村民重伤无救,别的都是轻伤。而二十三具官兵尸体,则说明他们几乎全军覆灭。
朱继去向三名获救友军了解情况时,柏贯来到草垛边,慰问面色不太好的柏轸。
此时,柏轸已找村民要水洗净了脸上血迹,然后坐在一堆干草上休息。
柏贯过来坐在身边,将一只手盖在柏轸手背上,“怎么,打累了?”
他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一套从尸体上扒下的镶钉皮甲——胸甲、肩甲和臂套。
柏轸感觉自己的手在对方掌下微微发抖。
他点点头。
奇怪,他刚才打斗时可不曾发抖。
柏贯认真打量着自己这位师兄,“没什么,我第一次杀人,还吐了呢。”他眨着眼,将那套装具递到柏轸面前。
“可我不是第一次杀人。”柏轸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战斗一结束,忽然就感觉浑身乏力,很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那人的血溅到了他脸上,溅到了他嘴里。
“我舔到了他的血。”他回忆了一下说。
“这体验一定很难忘。”柏贯在他肩头拍了拍,“给,你需要这个。”
柏轸接过那套装具,又看了看柏贯。
柏贯微微一笑,撩开自己的外衣,露出里面皮甲。“有备无患。”
“谢谢你。”
当柏贯转身走开,柏轸解开挂在身上的袋子,把地精团团放了出来。冲锋时怕它掉出来,他拉紧了袋口绳。此时他决定补偿这家伙,让它趴在自己肩上。
团团似乎闻到了血腥,此时半透明的身体不断抽缩,想要进食。它将蛤蟆一样的大嘴凑近柏轸耳根,轻轻发出嘶吼。
柏轸反手拍了它一下,随即掏出随身携带的干肉塞它嘴里,它“咕嘟”一下就咽了下去。
见团团吃了东西,柏轸便指着那套皮甲,问自己是不是需要穿上。
团团使劲点头,样子滑稽。
柏轸于是笑了笑,便将胸甲先穿戴起来,然后罩上肩甲,最后,是两只镶有小铁钉,可凭皮绳抽紧系牢的熟皮臂套。
他用牙齿帮忙,以一只手给另一只手戴上臂套。
然后另一只。
“不,这不是你啃的。”他用手挥开正啃着肩甲的团团。
当呦呦和走路一瘸一拐的章曲过来时,柏轸发现他俩也已全副武装。他俩不仅披挂了甲胄,还戴上了头盔。只是折去了上面竖立的尾羽,并在头盔上裹了白巾。
正是霹天军的标志。
他俩腰上也挎了军刀。
“我们这身行头怎么样?”呦呦看着柏轸问,“自己缴获的哦。”
柏轸对他微微一笑。
他记得好像听谁说过这么一句:人一旦双手沾血,就会对之痴迷。
过了会儿,朱继像是跟三位据称是从鸡鸣山老根据地那边侦查回来的斥候谈好了。他宣布今晚就在这个乌蛮人的小村子里住下,稍事休息,明天再整装出发。
对这个决定,热情的乌蛮人表示欢迎。
乌蛮是一个崇拜英雄的民族。
同时也是一个容易满足,时刻追求快乐的民族。
他们的家园差点被付之一炬,还有两名村民遇难。而到了晚上,他们就已经开始在血迹未干的晒场上载歌载舞,手拉手又唱又跳,跟啥事也没发生一样。
他们拿出美酒、水果和腌肉,还宰了头羊来招待朱继和他的部下。当然,还有三名已经接受过他们招待的客人。
三名斥候因身体受到折磨,需要多休息一晚而继续留下,接着享受盛情款待。
对朱继他们来说,这顿晚餐几乎是一场盛宴。
用餐时,柏轸一边向柏贯请教不用符纸就能点燃宝剑的方法。
他一直记得要问这事。
“不光是咒语的问题。”柏贯神秘地对他眨了眨眼,“得将剑重新回炉,加入一种叫磷的矿物再次进行淬炼,这样打造出来的剑就可以不用符纸加持。”
“这是谁教的方法?”柏轸大感新奇。
“是大师。雷成大师。”柏贯说,“从三真观跟着过来的弟兄,如今都已学会这手。噢,只有郑冲和五儿例外。他俩还没来得及向大师学艺,就被派出去了。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
“对了,听说他俩是最早跟着道长出来的,这会儿去哪了?”
“你看,我都差点忘了。你失踪时,咱们都还没离开三真观呢。”柏贯晒然一笑,“倏尔一别,不觉已发生这么多事,想想还真让人不敢相信。没错,郑冲和五儿是最早跟道长走的。我和另外几位师兄弟是在听说他们的事后,才偷偷溜下山去找他们的。”
说到这里,柏贯似乎颇有感慨,“所以别看郑冲和五儿年龄比咱们都小,却是山寨元老。酆城之战后,因为他俩被道长派去接应酉城的莫群都尉,随后又被莫都尉派去联络东陵分坛余部,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唉,也不知道他们在外面情况咋样。”
“我听说过他俩的事。他俩从上鸡鸣山时就跟大祭酒在一起。”旁边一位认真在听他们交谈的斥候说,“其中一位好像还有个外号,叫‘杀手’。”
“杀手?”
郑冲?还是五儿?无论是哪个,柏轸都难以置信。
“我倒不清楚是哪一个,反正就是他俩之一。”斥候接着说,“之所以能得这个名号,听说是用匕首面对面杀了一个军官。”
“我操,俩小子这么厉害。”柏轸惊叹不已。
“他俩是很厉害哦。要不道长会放心让他们去办那么大的事?”柏贯津津有味地咂着一根羊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肉,“我比他俩年纪都大,那样的重任却没派给我。”
说着,他忽然将头凑近柏轸,在他耳边低声道:“是郑冲。我们的抓猫英雄。”
随后便哈哈笑个不停。
“杀手,郑冲?”
“对,就是他。不过我也听人说,那军官其实是他和五儿两人一起杀的。”
“就算一起杀的也不简单。”柏轸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
在三真观时,郑冲和五儿还都不过是无知少年,都还没资格佩剑。而他知道,在战场上冲锋砍杀跟面对面拿小刀捅进人肚子里,绝对是两回事。
“对呀,那我们就有了两个杀手。”柏贯像比划刀剑那样挥着手里的光骨头,笑得弯下腰。
“你知不知道,道长……噢,就是大祭酒,他近期还会不会有什么大的计划安排?”柏轸又转头问那位斥候。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人比柏贯说话靠谱,见识也多。
“大祭酒?”斥候耸耸肩,“我听说,大祭酒好像正在考虑往盛都派探子。说是按照惯例,交手双方都会设法在对方心脏地带安插眼线,这样才能及时了解对手动向,获得更多消息。”
“派出间谍?”
“对,好像是这么说的。”斥候喝了口酒道,“他会选一名干将来做这事。”
“谁是他的干将。”
“这我哪知道。”斥候又耸了耸肩,“但肯定是你们这些从三真观跟着过来的人当中一个。其实这也没什么。这种绝密计划,谁都会找自己信得过的人。要我也会如此。”
“也许吧。”柏轸含糊地嘀咕了一句。
“我还听说,大祭酒认为,要实现这个目标,最要紧是得有一条安全的交通线。”斥候又说。
“这么说,大祭酒谋划得已经很长远了。”柏轸想了想道。
“哈哈,但他需要一位比杀手更为得力的部下。”柏贯忍不住又笑。
“也许就是你呢。”柏轸故意逗他说。
“才不会。”
柏贯扔掉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