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共六人,由鲁巴带头,像影子般潜过沟谷,向山崖攀去。
毫无疑问,鲁巴是位攀行能手。
柏轸、柏贯都很年轻,而且身形清瘦,行动敏捷。罗季虽然肥胖,但个子矮,手脚灵活,爬山亦很稳健。而两名弓箭手本来就像一对灵巧的狸猫。
没能带队打头阵,朱继相当不高兴。但他那笨重的体型,实在难以胜任此次任务。徐芾让他带十个人藏在崖壁下接应,已经是对他最大的让步。
徐芾自己则带剩下的人留在后面。如果再靠近,关键是那些马很难隐蔽。
好消息是,谷地里没发现敌人的伏兵。
不过,坏消息是敌人肯定知道他们会来,或是知道他们已在附近。
徐芾远远望着六名精干部下的身影融入黑暗,然后在对面反光的岩石上跳过。那里位于高崖正下方,上面的人难以发现。随后,几个人再次隐入突出山岩形成的漆黑阴影。
这之后,他再也看不见那队人的任何动静。
山谷早已沉沉睡去,只有夜枭偶尔传来两声刺耳的长鸣划破寂静。
明月辉映下,山谷如滔滔暗河,高高低低的树梢仿若波涛,而月光如银,则像是“水面”蒸腾起的浓浓雾气。这是属于森林和野兽的地界,向来罕见活人。
当攀上半山,回看这宁静美景,更有一番不同韵味。
但潜行中的六人此刻显然毫无观景雅兴。他们认准篝火所在方向,走过陡峭的石壁,潜入山间草坪,甚至一连穿越两个石窟洞穴,直到浑身冷汗津津,方才绕行至崖顶。
这期间,篝火时而出现在前方不远,时而又消失不见。亦或再度出现,却早已变换方位。
唯有鲁巴目光坚定,始终认准方向,步步逼近。
他们沿着坡地走了很久,渐渐爬高,然后又才掉头转回崖壁侧方,一路蛇行,不断向上。为了保证每个人都安全抵达,每个人都不会摔落,鲁巴挑选了最佳路线。
虽然比预计花费的时间更长了一些,但他们终于来到与那堆篝火几近平行的山崖另一侧。
从这里往下看,山谷仿若玉带。
篝火却在山岩的另一端。
最后,他们匍匐在一块巨石后面,衡量着最后这段距离该如何跨越。就这么走过去,肯定还没靠近就会被发现。因为他们此时已能听见噼啪的燃烧声,和小声的嘀咕交谈,显示出距离仍在五十步开外。这个距离,除了弓箭,人是来不及靠近的。
而且过去只有一条狭窄崖道,一面峭壁,一面深谷。
鲁巴抬头看向崖顶那块岩石时,柏轸已猜到他想绕到对方头顶。柏轸轻轻摇头,示意不可。岩石太过光滑,可能会要命。即便能顺利爬上去,恐怕也会惊动篝火边的人。
一旦对方提前察觉,他们便前功尽弃。
但鲁巴必须确定对方到底有几个人,于是他还是顺着岩石倾角往上爬了一段,到刚好能看清下面的情况时,便悄然不动。过了会儿,他便原路退了回来。
整个行动,几乎连一颗石子都没碰掉。
他回到几人当中,借着月光,拿树枝在地上画。
篝火边共有五个人。
三个在睡觉,两个在放哨。
睡觉的人身边,还放着两把可以三箭连发的扳机快弩。
现在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明知道有人朝这里来,还故意暴露自己。没错,他们就是想让对方望而却步。他们也不怕遭到袭击。因为若想趁夜袭击他们,几乎不可能。
人家守住了险隘,守住了死角。
最后,柏轸解开口袋,将团团放了出来。他把手指竖在嘴边,示意它别出声,然后对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比画。“这次或许它可以帮忙。”大祭酒曾说。
要想成功,只有一个办法。
柏轸像刚才鲁巴那样,也用树枝在地上画。他画了五个人,三个躺着,两个在烤火。然后他指着两个烤火的人的图案,对团团比划了一个“咔嚓”的手势。
它能明白吗?柏轸在心里问。
不过,当柏轸随后拔出长剑在手,团团便低声咆哮,以示助威。它的咆哮声不大,就像细风刮过缝隙。紧接着,它裂开嘴,露出里面两排针齿。
团团浑身都很柔软,但牙齿又密又细,形似毛刷,异常尖利。
柏轸可是见识过它的牙齿,看着并不如何可怕,却具有极强的腐蚀性。
但愿它弄懂了自己的意思。
准备好后,鲁巴再次做出部署。他本想让两名弓箭手——但实际上只能上去一人——像他刚才那样爬上岩石,跪在那里放箭。
根据鲁巴刚才的观察,从岩石上用箭够不着睡觉那三人。因为他们躺着的位置靠里,箭却不能拐弯。如果抓住机会,他最多也只能射杀一人。
另一个,就得交给团团。
弓箭手和团团得同时发动攻击,才能引开两名哨兵的注意。然后其他人便可沿着崖道冲过去。
这是场考验。不仅对柏轸,对团团也是如此。
弓箭手就位,转身做了个手势。柏轸便把团团带到崖壁边。他先探出半个身子,朝外面偷偷看了一眼,然后朝篝火那边指了指,再伸手对着自己脖子抹了一下。
团团似乎明白了。
它脑袋一甩,伸开粗短双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便朝着那边走去。
弓箭手密切观察着团团的行动,缓缓拉开弓弦。
“哎,哎……什么鬼东西?它,它咬人……啊……”
叫声刚起,弓箭手便抬手放箭。
得到信号,罗季带头冲出,鲁巴随即跟上。柏轸、柏贯和另一名弓箭手紧随其后。那边发生什么情况,诸人其实并不知晓,但现下个个皆无暇仔细思考。
罗季抽出他的厚背大刀,大步流星,快速冲刺。鲁巴犹如蛇滑,直奔崖壁内侧。
篝火边,只见一名军士使劲甩腿,想蹬掉什么东西。另一个脖子上扎着箭矢,已经倒在地上。
完美的配合,完美的进攻。正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三名睡觉的此时已经惊醒,正从紧靠岩壁一侧的地上爬起。但他们已经来不及堵住本可一夫当关的狭窄崖道,罗季冲到跟前,大刀劈向那名被团团咬住脚踝,正拼命蹦跶的士兵。鲁巴则迅速扑向第一个爬起来的军士。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柏轸赶到时,一个刚从被窝爬起来的人正举起快弩,他先是一脚踢飞那把弩,见那人慌忙中竟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木棍朝自己挥来,连忙朝后一闪,让过火焰飘飘的木棍,接着身子一蹲,长剑突刺。剑锋自下而上,沿着腰部皮护下的空隙扎进那人小腹。
那人吃疼,连连后退,但手上仍不顾一切挥舞着火的木棍朝柏轸砸来。柏轸想往后退,但剑卡在对方身体,一时未能抽出,眼看那棍子就要砸在脸上,忽然间,那人“哇”一声惨叫,手臂高高抬起,黑烟缭绕的木棍却胡乱朝自己脸上捂去。
原来,团团见主人受袭,早已一个跃身,从已经被砍倒的士兵身上跳到手持火棍者脸上。那人半张脸被团团咬住,惊慌下,不觉用棍棒去赶那东西,竟敲中了自己。
柏轸趁机拔出长剑,一脚踢中对方,将他蹬倒在地。
鲁巴面对的那名敌人反应不及,先中了一刀。但此人依然带伤反抗,只是鲁巴刀快,又接连砍在他脖子上,直到半边脑袋耷拉下来。
柏贯和另一名弓箭手几乎同时扑到最后一名敌人跟前。他俩一个长剑,一个短刀,同时朝那人攻去,却被那人挥起一支铁笔架住。
“噹。”
一声交鸣,弓箭手的短刀瞬间震飞,掉在地上。柏贯手中长剑也豁缺一块。
军士手持铁笔,不慌不忙,缓缓站定。
这名军士眼眶深陷,颧骨高耸,生得瘦骨嶙峋,脸上几乎只剩一层皮,眼珠就像两颗漆黑岩石镶嵌在凹坑中,眼白稀少,毫无光彩。他身上倒穿着制式军装,只是没戴头盔。
不过,此人头上扎了发髻,缠着纶巾,却又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一个骨瘦如柴,身披甲胄的读书人。
此时,这人已看清外面岩壁上埋伏着一名弓箭手,所以站得较为靠里,避开了射击角度。他手持铁笔,目光缓缓在几名对手身上打量,竟全无惧意。
已腾出手的罗季走到柏贯身边,与他并排而立。
“你让开。”鲁巴这时也朝这人围了上去,“这人交给我们。”
他推开弓箭手,让他退到自己身后。
柏轸结束了肚子被捅破那人最后的呻吟,将团团召回肩上,持剑注视着瘦鬼男子。弓箭手重新捡回短刀,将其插在腰间,然后从背上取下角弓,抽了根箭搭在弦上,安静地站在一旁。
五个打一个。
罗季率先出手。因为只有他的厚背刀勉强可以跟铁笔较量。
但他的进攻被瘦鬼男子轻易化解。厚背刀被荡开,发出刺耳的金属碰击声。
再次交手,刀口微卷,铁笔安然无恙。
“只能一起上。”鲁巴说。
于是罗季再次出刀,鲁巴跟着也挥刀猛砍。柏贯一剑斜里刺去。铁笔挥舞,三件兵器都被撞得火星飞溅,叮当作响。
别看此人胳膊还没铁笔粗,但力量却相当惊人。就说那根铁笔,看着就相当沉重,但在他手里却轻巧得像一根筷子。
两个回合,已暴露出双方实力上的差距。
以一打三,瘦鬼男子还能从容不迫,犹如点击钟罄,一下下敲在对手武器上。
三人来回格挡,相形见绌。
瘦鬼男子逼退三人,忽然咧嘴一笑,“抱歉,你们的援兵快到了,不能再好好陪你们玩。”
话音刚落,他背靠石壁,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将铁笔雾成一团铁花,分别重重敲在大刀、长刀和铁剑上。“叮叮叮。”三人手腕发麻,随即翻身后退。
瘦鬼男子趁机前出两步,空着的手猛地挥出一串铁珠,打向外面岩壁上的弓箭手。
原来他是要解除隐藏的威胁。
弓箭手本来就已贴着岩壁跪了半天,手里的弓也举了半天,正浑身僵硬,一串珠子打来,他躲避不及,身子一倾,竟从岩壁上摔落下去,掉在石头缝里。
没了高处的威胁,瘦鬼男子更是大开大合,铁笔舞得虎虎生风,将三名对手逼向崖边。柏轸见势不妙,一把抓下肩上的团团,另一只手飞快出剑。
瘦鬼男子回身格挡,柏轸连忙将剑侧倾,贴着铁笔顺势溜开。
他看了半天,早发现这铁笔就是刀剑克星,绝不可能跟它硬碰硬。
但那人动作实在太快,一碰之下,反手又往三人身上挥去一轮,将三人继续逼退,然后猛地跳到外围,照着柏轸就是兜头砸下。
其实他也是观察了全局,若不靠近厮打,另一名弓箭手也会对他有极大威胁。
他这一步踏近,弓箭手不得不仓皇后退,却就被罗季三人挡在了身后,无法引弓放箭。
由于地势狭窄,罗季等人的兵器又无法跟此人硬碰,于是几人不得不一退再退。眼看就要被赶出篝火所在开阔位置,回归崖道。
若果真如此,就算朱继带人赶到,到时也只能一对一交手。
看这人手下功夫,单打独斗,怕没一个是他对手。
“或许它可以帮忙。”
刹那间,柏轸脑子里再次回响起道长的交代。
“团团,上。”
柏轸一声吆喝,长剑又朝瘦鬼刺去,以缓解那边的压力。
瘦鬼反手一撩,铁笔差点将柏轸长剑荡飞。但他随即又不得不挥舞铁笔阻挡罗季的大刀。
此时,罗季那把厚背刀早已满是缺口,却干脆拿来当块钝铁使用。
就在这错开的一瞬间,圆圆滚滚的“小人”团团弹起老高,准准地撞在那人手上,接着便如柔软面团,裹住瘦如干柴的手腕。
就一口,“咔嚓。”连皮带骨轻松折断。
“咣当。”
“呲。”伴随着铁笔跌落地上,瘦鬼疼得嘶声怒吼。
柏轸揉身前突,卷刃的长剑瞬间刺到,滑入对方细瘦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