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卓老板分手后,邢平不敢耽搁,迅速返回南营。
快到大门时,只听一阵马蹄声疾,他连忙转头,却见几骑已快速冲到身后。
“公子哥儿,又去哪里鬼混了?”马护都尉在马上喝问。
“还能去哪儿。你们都不在,我只好去酒馆喝了会闷酒。”邢平笑容满面,十分洒脱地回答。
“哈哈,很快你就不会再闷了。”马护一声吆喝,拍马驰进营门。
邢平呵呵一笑,缓缓跟在后面回了大营。
但他心头却没脸上这么轻松。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自从得知皇帝要对青峰山下手,他心里就一直绷着根弦。
随后,他在食堂和官兵们最喜欢闲暇时打堆的大帐里到处转了两圈,跟正和人玩猜石子游戏的雌虎公豹随便聊了几句,却没听说有什么事。
他又想找马护问问,可回营后就一直未见他人。
连吃饭时他都没出现。
吃过饭,邢平独自来到幽暗的地窖。
住在这里的卓坚还没回来。
邢平径直来到满是灰尘,光线昏暗的地下藏书室,从书架上熟悉的位置取出一份资料,然后点上蜡烛,找个角落坐下。
他手握蜡烛,摊开卓坚发现的那张破旧地图,仔细阅览起来。
地图采用西域人惯用的赭石颜料绘制于羊皮纸上,便于长期保存。但这份地图显然并不完整,应该是被裁切掉了一部分。
对这份标有地下密道的地图,邢平一直很感兴趣。他还照着绘制了一份,上次跟卓老板会面时带去给了他。卓老板对这幅地图很重视,还专门叮嘱他,最好能找到缺失部分。
这些日子,邢平翻遍了储藏间,也没找到被裁去那部分。
多半是一早就被拿走,或被谁销毁了。
因为根据位置判断,缺失那一片范围的地面上,就是现在的大盛皇宫。
难道皇宫地下也有密道?而且是跟瓮城下面相互连通的?
凭着记忆,邢平再一次开始对照地面建筑与地下通道的位置和联系,寻思有可能存在,却被他忽视掉的细节。这幅地图的制作时间应该比较早,因为地面建筑和街道名称已有变化,因此需要将可能存在的任何线索结合起来,才能读出图上的准确含义。
地图上缺失的部分,不会真正消失。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邢平还进地道查探过几次,但除了地图上标示的那些路径,此外并未发现别有去处。在暗道尽头,也就是图上刚好被截断的位置,既没有门,也没有堵塞的痕迹。
此刻,他再次对照图上数个重要节点跟地面建筑的关系,尝试寻找其规律。
如此庞大的工程,当初一定会遵循某种布局和规划展开施工。
可惜对于从前的盛都城,邢平了解并不多。
蜡烛燃烧的火苗冒起一缕黑线,随着呼吸,总是纠缠在邢平脸上,熏得他眼睛发痒。
这张图就像一个沉入岁月之河的秘密。
看来只有找到缺失的那部分地图,谜底才能揭开。
邢平放下烛台,揉了揉被熏得睁不开的眼睛。
卓老板让他尽量找到缺失的地图,说明这东西对青峰山会有用。
原因嘛,自然不言而喻。
自从卓坚告诉他皇帝亲口说的那些话,邢平似乎渐渐理解了他这次任务的缘由。青峰山应该早就得到了皇帝想要对其动手的情报,所以才会未雨绸缪。
对这件事,邢平也是刚刚才有所认识。
当他将卓坚转告他的话告诉卓老板时,对方不仅并未表现出意外或是紧张,好像也一点不担心拂云子在都城的安全。邢平一度以为,这卓老板是不是……
不过他很快便打消了怀疑。
“放心吧,师傅他对此早有防范。”
听了邢平报告的情况,卓老板当时只是像这样轻描淡写地说。
师傅?
卓老板竟是自己师公拂云子吴瑛的弟子?
既是吴瑛的弟子,那么他也应该是当年最早一批青衣卫成员。
论起来,他还是自己的师叔呢。
毋庸置疑,当年的铁血青衣卫,能够担任武皇帝贴身侍卫的人,又怎会是背叛者。
当然,他也绝不会是一名普通探子,或联络人。
尽管这位卓师叔最终没跟他说对这事已采取何种防范措施,也没说是如何预知这情况的,但他既然有此身份,邢平也就感到释然了。
为防患于未然,青峰山早已采取行动。
如今,他们需要那部分缺失的地图,需要那条消失的地下暗道。
邢平将手里的蜡烛移开,目光落在地图右上角一处虚线位置。那里有明显的剪截痕迹。但上次他沿着地下通道走过那个地方,除了通向地面一处暗井,暗道在那里再无去处。
总不至于是从地面某处再进入地道吧?
当然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如果要找到那条路,是不是就该在那一片地面去找?不行。那是闹市区呢。
绝对不行。
而且邢平也没什么时间去找了。
马护今天在大营门口随口对他说的那句话,听起来既不是打趣,也不是调侃。南营天厍军马上会有所行动,邢平对此深信不疑。
至于是要对付谁,现在看来还用说吗。
他在地窖里待了大约近两个时辰,从一道道开在城墙外壁,俗称“篓窗”的小孔中透入的微弱亮光逐渐消失不见,意味着外面已夜幕降临。
该上去了。
或许这会儿能碰上马护都尉,可以问问情况。邢平心想。
他踮起脚,将卷好的地图小心塞进书架最高处不起眼的缝隙里。这是他专门挑选,用于存放这份资料的地方。因为他不希望在这期间有人来查阅它。
当然,营里其实根本没人知道,也没人注意到这份资料。
基本上,除了他和卓坚,几乎没人愿往这昏暗潮湿,霉味扑鼻的地方来。
放好羊皮卷地图,邢平一手举着蜡烛,穿过弯弯曲曲,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钻进踩上去能听见水响的石梯,返回地面。
踏上最后一段石阶时,一束淡淡的光线从顶端拱形门洞透入,照在了他脸上。
邢平吹灭蜡烛,将其留在墙上的凹洞里,正要迈步攀登,一个人影像挡住阳光的乌云一样出现在拱门下方。接着,那人快步而下,来到他面前。
即便只从粗略的身体轮廓,邢平也认得出他是卓坚。
“走,去我房间,有事跟你说。”一个阴沉的声音说,“我猜你就在这里。”
到目前为止,全营依然只有卓坚愿意住在这下面。
邢平没有问为什么,也没问有何事。他转过身,复又沿着刚上来的石阶往下,到了第一个分叉口朝左拐过去一段,就是卓坚的宿舍。
进了房间,卓坚关上房门,把邢平拉到一道“篓窗”边坐下。
卓坚脸上阴晴不定,“知不知道,太子身边红人,国师弟子聂玉琅刚到南营来了。”
“晚饭后我就一直在地窖待着。”邢平道,“就算天塌下来,大概也不会知道。”
“天塌下来?”卓坚似乎对这说法很感兴趣,“我看也差不多。”
“差不多?”
“是的。假如你跟我一样,都在担心发生什么事的话。知道吗?听他说,咱们那位悬崖勒马的尚书令大人已经成功与国师达成和解,安惇校尉不日便将凯旋而还,接替南营禁卫之责。”
“上次你不是说,乐福会让他顺道去酉南剿匪么?”
“没错。这正是尚书令给国师的一个人情。”卓坚摇晃着脑袋道,“对咱们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倒霉事么?另外,聂玉琅带来了一条指令,让南营天厍军全体准备,三日后动身,由副指挥使带队前往无明殿平叛。”
“平叛?”
“对,你没听错,就是去平叛。”
“无明殿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听那语气,那边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无明殿不是还有国师另一位叫天香的女弟子镇守?能出什么事?”
“看副指挥使当时那脸色,我估计,问题可能就出在这个天香身上。”卓坚叹了口气,“唉,本以为一切情况都在掌握,忽然来这么一出,还真不知是福是祸。”
“这种时候,山里需要我留在都城。”
“对,我也该留在这里才对。但军令难违。这次我看咱俩都找不到借口脱身。所以我才担心,这会不会对我那老伙计的计划有什么影响。”
“是啊,计划已经开始实施。咱俩忽然间一起离开,完全帮不上忙,岂不是前功尽弃?”
卓坚耸了耸肩,做出一副很没奈何的表情。
“这消息,恐怕我得通知山里。”邢平咬着牙说,“看他们会作何部署。”
“消息还能送出去?来得及吗?”
“还有三天,来得及。”
“对了,一会儿副指挥使可能会找咱们正式说这事。那时,再看看情况如何。”
“嗯。”
邢平刚“嗯”完,就听见外面有踏踏的脚步声。脚步声在梯道里格外响亮,还在好远,两个人就都听见了。
“有人来了。”
卓坚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粗声粗气的呼喝,“八爪怪,副指挥使大人请你去大帐议事。”
“就来。”一听是公豹的声音,卓坚立马高声回答,“刚好邢平兄弟也在,叫他了吗?”
“邢平兄弟在你这?正好啊。雌虎正到处找他呢。”
“我在卓兄这里乘凉,顺便讨酒喝呢。”邢平马上也高声回答。
说着,二人不等对方下来便推门而出,沿着石阶迎了上去。
三人一起来到指挥大帐。此时,包括马护都尉等五名军官,以及竹精、女屠,还有就是那位聂玉琅等人都已齐聚。
不多时,去找邢平的雌虎也回来了。
“我相信大家都已知道,从普净山来的阙明师太实乃晋谍。她的两名女弟子,甚至一度深入皇宫内苑,名为替皇上炼丹,实则刺探情报。”
见众人面面相觑,有的惊讶,有的茫然,春香又接着道:“虽然她师徒三人一举一动皆在我方掌控之中,但在未查清其根本目的和别的潜伏晋谍之前,我方一直未曾动手。不过,最近这三人察觉事情败露,却逃离了盛都。”
“我方不是一直都有派人尾随跟踪吗?”一名军官问。
“没错。”春香看了那人一眼,“可惜刚到江州,人却就跟丢了。”
“是卑职失职。”马护有些难堪地说。
“不,我说过,这不能怪你。”春香只瞟了一眼马护,便把目光转过来,落在邢平身上,“那师太什么道行,岂是你能看得住的。不信,问问邢平。”
“我……对那位阙明师太,我却是不甚了解。不过,在皇宫,我跟她两名弟子倒略有交集。此二女皆为妖类,修为不凡。由此可见,她们的师傅定更难对付。”
“如何,我说吧。连青峰弟子拿她们都对没奈何。”春香似忍不住想笑。
邢平心里一怔,脸上忙假装露出羞愧之色。
“邢平技艺不精,实在惭愧。”
“行了。”春香得意地看向邢平,“说说而已。咱们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要该如何应付,难道我心里还没个数?不管是技差一筹,还是跟丢了人,都不打紧。或许,这才是最好的效果。就让她认为咱天厍军也不过如此,不是挺好?”
“可属下担心,若让那师太给跑了,无异于放虎归山。”马护都尉道。
“跑了?”春香吃吃笑道,“她的事情还没完,能往哪跑?”
“原来副指挥使知道那师太的下一步动向?”
“自然知道。”春香再次娇笑道,“所以,咱们也就快要去会她了。到时候,新账旧账正好一起了断,岂不圆满。”
“咱们有行动?”邢平明知故问。
“对,最让人期待的行动。”春香撅起漂亮的嘴角,一脸妩媚,“该收网了。”
“大人是说,阙明师太也会去无明殿?”马护随即问道。
“对,她不去不行呢。”说着,春香得意地扬起脸蛋,“所以啊,这趟咱们任务可不轻。因为不仅她会出现在那里,还有我那可怜的妹妹也会在。”
“天香大人?”
“大人?不,她已经不是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