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西郊,河畔。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片雪白花瓣轻飘飘落入河中,随着流水打了个旋儿,很快便飘向下游消失不见。
“哦?我道是哪儿来的岚江曲斗香,原来是您老仙儿在此赏景。”
“哎哟,哈哈哈哈,我说哪个不守规矩的小娃儿扰人清静,是你这家伙啊。”
“见过酒前辈。”
“诶,甭来这套。”
酒中仙摆摆手,睨了眼身旁的中年男人,端起葫芦一仰脖又饮了一大口,左手还拎着一只硕大的鸭腿,啃得是津津有味。
“怎么了?又跟你那二弟吵架了,跑出来散心?”
“哈哈,前辈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山上呆得闷了,出来透口气罢了。正巧看看今儿的热闹。”
男人指了指洛城的方向道。
“怎么?有你徒弟?”
“那倒也不算,不过是有点缘分。”
“你可拉到吧,全天下的小娃娃可都跟你有缘,两天不见又给你拐回山上去咯。”
“诶,前辈这话说的。”
二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酒中仙晃荡两下手中的葫芦,瞧了一眼男子,“来一口?”
“不了,前辈雅兴,就不多打扰了,我去城中瞧瞧。”
“也就跟你客气一句,算你小子识相。”
“明日一定请前辈醉仙楼共饮。”
“好好好,醉仙楼,口气真不小。”
“那定然是醉不了您这位酒中仙的。”
男子笑着冲酒中仙抱了抱拳,飘然而去。
“诶,酒爷爷,那人是谁啊?”
苏玖泠又抱着两盒烧鸭来到洛河岸边,远远瞧见那白袍紫褂的中年男子飘然离去,不禁有些疑惑。
“他啊,一个朋友。”
这酒爷爷还能有朋友?苏玖泠满脸的不相信。
“你这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酒中仙拿起葫芦轻敲一下苏玖泠的脑袋,有些不满道。
“我怎么不能有朋友了?人岚山小楚这么一表人才,风流倜傥,额……嗜酒如命,以酒会友,宽宏大量,乐善好施,酒龙诗虎,众醉独醒……也勉强够格当我朋友啦!”
“好啦好啦,知道你朋友酒量大了!”
苏玖泠吐了吐舌头,原来是个酒友,怪不得你这么兴奋。旋即眉头一紧,发觉事情有些不对。
白袍紫褂?岚山……小楚?
好家伙,这不是那位白梅剑客嘛!
九圣之一,白梅剑客楚天曦,可不就是岚山人?
“快吃啊,愣着干什么,等会可都进我肚子里了。”
苏玖泠咋了咋舌,心想酒爷爷可真有本事,能跟白梅道长做酒友,倒也确实是件值得吹吹牛的事了。
…………
“嘿,枫子,你看谁来了。”
“你可消停会吧,伤还没好就到处乱跑。”
“你这话说的,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不玩够本能行嘛,你以为我像你这么自由,那平日里铸行的大门都出不去。”
宁礼酸溜溜地说道。
听得屋外响动,张承枫刚要起身去看,马三和小阿五已经迈步进了后院,俩人平日里出门的机会还没宁礼多,这回借着交流大会之便也是得以出门游玩几日,眼中都闪烁着藏不住的喜悦。
“哈,原来是你俩,我说怎么不吭一声就来了。”
张承枫笑着迎接二人,并把岳鹏举喊来同几人互相介绍了一番。
“嚯,可以啊鹏举兄,这么厉害。”
小阿五听说岳鹏举是专门从江北安阳赶来参会的,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了丙等武人,顿时眼露崇拜,好一顿夸,给岳鹏举都说得不好意思了。
“行了行了,收收你那马屁功夫。”宁礼笑骂道,“明天就该大会了,咱们差不多也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到洛城估计得下午老晚了。”
“对了,咱铸行这边怎么说,这次准备派哪些人参会?”宁礼问道。
马三抢先道:“咱们这次倒是没来多少,最近接了笔大单子,里院的兄弟们可都加班加点忙着呢。除了咱们几个,拢共也就二三十来个人。”
“才这么点。”
“可不是么。镖局那边因为他们少镖头的事儿最近也有点沉闷,也就应付着派了十几个。”
马三一脸的惋惜,毕竟好不容易在自家门前举行一次大会,因为最近的破事儿闹得三川道不甚太平,导致自家不能多派人手参会,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不过玄机门那边儿倒是不少,这次估计得有百来人。毕竟人家正儿八经的门派家大业大的,行司总部也设在那边。但是也多亏这次的条件放宽了,不然咱哥几个哪有机会去玩啊!”
“瞧你那点出息,怎么就是去玩的了,挣不上名次也得给我好好打!”宁礼瞪了眼马三,后者连连称是。
“怎么了枫子,你有什么想法?”
宁礼瞅见一旁皱眉思索的张承枫问道。
“没什么,等到了洛城再说吧。”
“那还等什么?出发吧!”
几人收拾了行囊,找到南城门口曲叔事前备好的车马,这便准备利索动身前往洛城。
老实说,放在同龄人中,张承枫、宁礼他们并不稍显落后,甚至已经能算是天资卓越之辈。奈何珠玉在前,元和初年的众人太过耀眼,诸如顾琰,马镇远,孙启明之流,在今日最长者不过二十又五,已经能够成为乙等武人,这放眼整个历史长河也是十分罕见的存在,甚至可以说,他们是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百花盛开的年代。
上一次有如此之多的少年英才出世,已是将近七十多年前,剑道神童白夜鸣的那个时代了。
放在寻常年代,十六七岁的丁等上位已经是各地区的佼佼者了。在前朝武道划分体制不甚健全的时候,“感气”便是那时用以区分丁等和丙等武人的衡量标准。能否练炁化劲,使用内力,便是丙等武人的标准。所以不太严格地来说,张承枫和宁礼已经能勉强够到丙等武人的门槛了。
…………
洛城城主府内。
府内的大堂倒没有想象的那般金碧辉煌,好歹是州府一级的大城,装潢却是出人意料的简洁质朴,这倒与传闻中城主赵睿成的骄奢淫逸颇为不符。
大宋的地方行政与前朝不同。借前车之鉴,为加强中央集权,采用的是“弱枝强干”的策略。全国各地以“路”为名,共设二十余路,路下设有州府,州府下辖各县城。
为了不重蹈前朝地方节度使手握大权而藩镇割据的覆辙,大宋将每一路的地方大员都一分为四,分别是:
主掌一路军政的安抚使,简称“帅司”;
主税收行运的转运使,简称“漕司”;
主司法刑狱的提点刑狱司,提点使,简称“宪司”;
以及掌管物价民生,钱粮茶盐等事宜的提举常平司,常平使,简称“仓司”。
至于后世常听闻的枢密使,则是上京中央为了分割相权,与宰相并立,掌各路总兵马指挥权的职位。要放在数十年前,大宋未曾施行神宗皇帝的元丰改制之时,甚至还有三司分割财政大权,宰相权力是大不如前。可见大宋对于权利的分配有多么小心谨慎。
而洛城乃是江南北路下数一数二的大城,洛城城主更是身兼地方知府一职,掌本地军事财政大权。加上洛城在江南北路超然的地位和多年的运营,洛城城主可以说是仅次于江南北路安抚使的地方大员了。
而此刻,这位大员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正厅的上座,闭目养神。
其人虽说是身形肥大,脑门半秃,但端坐上位,形体板正,看不出一丝纵欲过度、纸醉金迷的油腻与颓废,反而是稳若泰山,神气内敛。
“大人,外头准备的差不多了,李大人正找您呢。”
赵睿成微微睁眼,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找我做什么,大会的事儿他自己准备好就行了,用不着请我去看。”
“是。”
“后头怎么样了?”
“还是没松口。”
“呵。”赵睿成轻笑了一声,似乎有些出乎意料,被逗乐了。
“他一个阶下囚徒,还能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等着,你再去看看。”
“是,属下告退。”
“等会儿,这个还给他去。”
赵成睿随手一丢,将一个棍状事物扔给了属下。
台下之人向赵成睿俯身一拜,退出了正厅,一路直朝后院走去。
穿过两道长廊,打开角落一扇不起眼的木门,便来到了一处不大的庭院。庭院正中是一棵粗大的银杏树,树下一块石碑后,乃是一个通向地下的幽深暗道,此刻正毫不遮掩地敞开着。
石碑前锁着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浑身上下污浊不堪,此刻正半靠在银杏树上,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
若是张承枫几人在此,定会马上认出,眼前这人正是前些天在抚岳城中莫名消失的贼人,过江龙李义。
赵睿成堂前的侍卫快步上去,掏出怀中虺牙扔到了李义身上,也不管他是死是活,留下一句“城主在等”,便转头锁上了小门离开了。
良久,李义才缓缓睁开了双眼。这一举动好似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甚至连捡起地上虺牙的劲儿都没有了。
干枯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小,转眼就随风飘散。
“这些狗官,真他娘的比我们还黑啊。”
李义咧嘴想笑,却只不受控制地流下了一丝混着血液的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