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在朝数十年的徐阁老,终于是惊人的离开了内阁,被皇帝下旨圈禁在家,等待着朝廷官员南下查明真相。
这一刻的到来。
显得有些突兀。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次辅人家,现在就已经变成了一副风雨飘摇的模样。
这样的反差,无疑是让人们不解和震惊的。
而这样的结果,却只是因为被朝廷召回京师的海瑞一个人,就做成了这样的事情。
这一次。
也就是这一次。
海瑞这个人才真正的进入到了满朝文武百官的眼里。
同样的,在大明政坛上,一个能独自一人扳倒当朝内阁辅臣的直臣,也终于是让所有人都深切的认识到了。
不过就在人们以为,海瑞在将徐阶弄出内阁后,就会偃旗息鼓。
可事实上。
当海瑞正式从吏部接过北直隶按察使司衙门以及顺天知府衙门差事后,便再一次投入到了新一轮对徐阶及其党羽的调查之中。
调查是明晃晃的不加遮掩的。
因为就在海瑞正式上任北直隶按察使、顺天知府的第一天。
他就上疏弹劾北直隶的一名过去与徐阶有着师生关系的官员贪污不法。
任何人都想不到海瑞的下一步行动会来的这么快。
当海瑞以北直隶按察使的身份上疏弹劾官员不法后,他便立马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身份,由顺天府的差役跨区域将该员拿下,最终羁押在了顺天府的牢房之中。
一切。
都绝对的符合流程和朝廷的行事规矩。
当锦衣卫来要人后,顺天府牢房亦是没有任何阻拦的就将人给让了出去。
他没有收手!
他还在出手!
海瑞还在对着已经被他弄出内阁和朝堂,弄得皇帝不得不降旨将其假借别的名义而圈禁在家徐阶,继续使出他那恐怖惊人的手段。
随后就是海瑞上任的第五天。
第二名北直隶官员,被海瑞以戕害百姓掠夺田地之名而缉拿在案。
一时间。
整个北直隶震荡,惶恐不安。
因为一切都发生在眼皮子底下,所有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们也开始变得心慌不安了起来。
海瑞上任第十天。
他便果然是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身份,弹劾了工部织染所大使,言明此人诸多不法,随即锦衣卫便立刻出动,也果然是在按照海瑞所说的地方,找到了此人藏匿的钱货赃物。
不过十天时间。
北直隶和朝廷便已经因为海瑞一个人,而进去了三个人。
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海瑞的矛头会对向谁。
可若是细细观察的话又会知道,这十天里被海瑞盯上的那三个人,都是和徐阁老家中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
如此。
人们也就大致明白了。
海瑞这是要将徐阶和徐家往死里整,已经是先手摆出了不死不休的态度。
而他现在干的,就是钝刀子割肉的事情。
在这十天里,西苑始终保持着诡异的安静,似乎真的是要无为而治,对宫外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徐府巷也异常的安静,就连徐琨也是每天都按时按点的上衙点卯,当朝做事。
可所有人都清楚。
一股更大的风雨,正在由海瑞亲手唤来。
如今也不过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与此同时。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
高翰文老爷也已经杀疯了。
话归当初,高翰文先行出京南下抵达南京城,便以钦差的身份将整个南京官场的各部司衙门堂官送去北京。
随后没多久,其他的三法司官员也是姗姗来迟。
然后这些同样都都是钦差的官员们就傻了眼,因为高翰文已经将调子定下来了,事情也做了,这就不得不让他们陷入到只能跟着高翰文的意志去做事的地步。
所以这就导致了,高翰文在大力清查应天巡抚衙门治下十二州府田亩和人丁归属时,这些所谓的钦差也只能跟着高翰文定下的调子去做事。
毕竟咱们的高老爷已经说了。
既然朝廷是让他们来查南京官员究竟是否贪墨不法的,那他们自然是要好生的查清楚查仔细查明白了的。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江南这十二州府的田亩数量和归属就必须要查的彻彻底底,如此才能让朝廷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错放一个坏人。
理,自然是这么个理。
可事实逻辑上,被高翰文这么一弄,无非是将朝廷的钦差变成了海瑞没走之前的应天巡抚衙门而已。
只不过。
说一句戏言,可能听者会觉得是玩笑。
但事实就是。
现在的江南十二州府之人,已经是开始无比的怀念起了被他们送走的海瑞。
因为高翰文的手段比之海瑞更尤胜之。
“冤枉!”
“冤枉……”
“救命啊……救命!我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家!”
“冤枉啊!”
“……”
就在南京城里。
大街上聚集着无数的人,而喧闹声中间已经被最新编练的忠勇剿贼营官兵封锁起来。
奉朝廷钦差高翰文老爷之命,忠勇剿贼营不得不听令,被借调到了这些钦差手底下做事。
而今日。
一如既往。
是高钦差他们又一次查出了江南十二州府境内,又一户人家不法侵占百姓田地,更是以种种手段,超额隐瞒躲避朝廷田赋。
所以今天在朝的,除了忠勇剿贼营的官兵,还有税兵衙门的书吏、税兵。
而这些人则都是由高翰文亲自领队。
让人将那些不断叫喊着人嘴巴堵上后。
高翰文脸色平静的走到这户人家的当家人面前。
啪的一声。
高钦差的手掌就狠狠的抽在了对方脸上。
“你们平日里为非作歹也就罢了。”
“竟然胆敢侵占百姓田地,可侵占也就算了,你们如何敢隐瞒藏匿该交之田赋的?”
“伱们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大明?”
眼里带着杀气,高翰文转过身,挥了挥手:“都带走,让南京三法司照例开出罪状,做好存档。”
这样的事情对于现在的忠勇营和调来南京的税兵衙门的人来说,已经是熟能生巧了。
只要是被查出来有侵占过百姓田地的地方大户,那现在就是要走一套固定的流程。
先是当众被公布罪名,然后就是忠勇营和税兵拿人,接着就会有税兵衙门去专门清查家产,计算历年拖欠朝廷的田地该有多少。而这一过程中,还要有南京三法司衙门的签字画押确认,最后就会专门被存放在高翰文和那帮钦差的住处。
而随着高翰文一到南京城,就将整个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堂官都押送去了京师,如今南京三法司衙门的官员还不是听之任之。
别说是让他们在这些审理江南地方大户的文书上签字画押,为高翰文他们做的这些事情背书了。
就算是让他们主动带着人去查处地方大户,那也是愿意的。
毕竟。
这个叫高翰文可是真的比那个走掉的海瑞更狠,他是真的不留情面,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
至少。
这些天下来,南京城外不少江南地方士绅大户,就因为对抗高翰文拒不听命接受清查而被其以抗旨的罪名当场斩杀。
而这么多天下来,高翰文要做的事情也已经摆明了。
他就是要逼着江南的士绅大户们,将历年侵占的全部田地都清退给百姓们。
并且他还要追查历年拖欠朝廷的田赋钱粮税银。
十二州府的人不是没想过反抗,也不是没想过寻求助力,可面对虎视眈眈忠勇营官兵,以及早就被操练出来的税兵们,这些人终究还是失了胆气。
而且就算是想要寻求助力,可如今南京城里有名有姓的各部司衙门堂官都已经被送去京师了,现在这南京城说句不好听了。
那就是姓高!
终于。
这些人似乎是反应了过来。
“我们去找小严阁老!”
“如今也只有小严阁老能救我们了!”
“对对对!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小严阁老才能救我们了!”
“他高翰文便是再厉害,难道还能不顾严家的脸面?难道还能忘了他如今的位子也是严家给他的?”
南京城里。
随着今日又一家被高翰文当众当街带走,余下的人终于是坐不住了,齐聚一堂寻求着最后的生路。
当严绍庭被提及后,众人眼里纷纷透露着亮光。
“我早就说了,当初小严阁老来南京的时候,咱们这些人就该主动一些。那时候他还只是要让我们将近些年占的田地清退即可,当时你们都不听我的。”
“现在好了吧,来了个高翰文,这是奔着破家灭族来的啊!”
“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
“当时你们就该跟我一起去西花园,而不是等到现在。”
有人已经开始了马后炮。
然而这时候被骂的众人,却也没有一个人开口反驳。
当初他们又不知道会有一个更狠的高翰文会来,也不知道当初严绍庭开出来的条件在现在看来,那就是没有条件。
可就不是因为这世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所以他们才被逼到今日如此地步。
“不论怎么说,今日我等也该是要去一趟西花园了。”
“高翰文虽然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可小严阁老也是总理六省钱粮仓储的。如今南京各部司衙门的堂官被高翰文弄去京师了,那江南地界上不管怎么说都该是小严阁老说话拿主意才是!”
几名老者,已经熟练的开始为他们找一张遮羞布了。
又有人小声询问:“可是这个时候,就连忠勇营都被高翰文弄去了。我们去找小严阁老,会有用?他不会趁着这个时候,借机涨价吧?咱们可事先说好了,最多也就是近五年占的地还出去,再多那还不如让那个高翰文砍了我脑袋!”
当这些人觉得已经找到了一条活路的时候,就又一次重现了他们往日一贯的贪婪。
可五年的约定,也算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于是乎,在这些人议定之后,也就开始往西花园方向赶去。
而在西花园。
严绍庭正将张居正、王锡爵叫了过来。
至于当初被南京各部官员请来充当说客的赵贞吉,早就已经返回杭州那边去了。
他毕竟是浙直总督、浙江巡抚,眼下东南清剿倭寇的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浙江那边不可能一直允许他待在南京城里。
于是西花园里没了海瑞后,便只有三人还在了。
严绍庭将刚刚得到的信札放在桌上,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水面。
最近南京城里城外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清楚高翰文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至于说江南地界上士绅大户的咒骂,这等影响根本无关紧要。他只是有些担心,高翰文真要是如此一直做下去,到时候朝廷那头也得要给他定一个酷吏的名声。
但高翰文自始至终都没有来西花园一趟,这就让严绍庭有些拿不定主意也没法劝说。
毕竟就连忠勇营被调动征用,也是人家高翰文直接拿着钦差的身份去军营调动的。
将担忧高翰文往后前途的事情压下。
严绍庭将目光投向放在桌上的信札上。
“朝廷最新的消息,今日快马加鞭送过来的,海瑞奉旨回京初入京师,当日交办差事后,便堵了徐家的门,然后次日当朝弹劾徐阶,最终皇上不得不下旨只保留徐阶少师之名,命其在家等待查明事实。”
“按照消息来看,也就是说徐阶已经被弄出内阁,也是暂离朝堂了。”
说完后,严绍庭抬头看向面前两人。
张居正脸上没有太多的反应,似乎在他看来海瑞入京就必然会干这些事一样。
倒是王锡爵脸上露出了一丝激动,但很快就被他控制住了。
可年轻人还是开口道:“这可是个大消息!大好的消息!将徐阶弄出内阁,使其暂离朝堂,这可是真正的走出了倒徐的第一步了!刚峰先生初回京师,便能办成此等大事,当真是……当真是令人钦佩!”
严绍庭面含笑容的看向张居正。
在眼前这对师生注视下,张居正只能开口道:“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那么便不能再停下来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海瑞已经在北直隶按察使任上,开始有针对的对徐家一系的官员下手了。那么江南这边,我们就必须要对他有所助力。”
说到北直隶按察使的时候,张居正明显是目光暧昧的看了严绍庭一眼。
想到海瑞回京,自己给徐渭的传信,严绍庭也不过是笑了笑。
自己有那些东西,海瑞又需要那些掌握在严家手上的朝中官员罪名,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正是这个时候。
刘万从外面走了过来:“宾客,有城中士绅大户联名前来,希望能拜见宾客。”
严绍庭当即一笑,看向张居正。
“瞧。”
“这不是机会就送上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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