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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五章 羊神?

    布满剑茧的手伸入冰凉的河水,湍急的水流差点叫卡勒捧不起水洗脸。

    八月夏末,正是多雨时节,水位上涨都快爬上岸了,卡勒干脆将脸直接埋入水流之中。

    带着一丝刺骨的冰凉感瞬间冲上了脑门,他浑身一颤,这才猛地将脑袋从河流里抬了起来。

    看着涟漪中破碎的脸,卡勒却是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

    是微笑还是苦笑,在水中都是破碎的。

    不知道为什么,卡勒有点想家了。

    战场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不仅仅和他父亲告诉他的不一样,就连和他姐夫告诉他的都不一样。

    父亲说的骑士,是肆意而英勇地冲锋,用热血击破一切强敌。

    姐夫说的军士,是秩序的行进与高尚的情操,勇毅而坚决地推平所有拦路魔鬼。

    可事实是,他既没有英勇冲锋,也没有勇毅踏步。

    他每日除了行军就是演练,有时候还要客串民夫搬运货物。

    有时候,他们还得替长官跑腿,甚至是帮着长官看守私人财物。

    最令卡勒难以接受的,就是鞭挞民夫和抢掠无辜牧羊人。

    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按照父亲的说法,品德高尚的骑士要远离征募粮草,就像杀羊不忍心听到羊叫。

    要论骑士的话,在大多数下级军官眼里,阵列长级别才算是骑士。

    所以这些事情,就要交给这些十队长等下级军官来做了。

    每天一睁眼,就是灰暗的天空或帐篷顶,接着就是军官们无休止的喝骂与驱使。

    在死亡与疲惫的双重重压下,大多数士兵都或多或少染上了酒瘾与赌博,军官们则爱上了来自开拓地的烟草。

    要不是那枚勋章的激励,卡勒大概也要成为其中一员了。

    摸了摸口袋中仅剩的烟丝,他自嘲地伸了个懒腰,或许他已经成为其中一员了。

    虽然只有短短半年时间,可他却感觉像是过了三五年那般漫长。

    或许战争就是这样。

    “卡勒,你在偷什么懒呢?”老拉弗的声音从芦苇丛外传来,“快来帮我们装卸上弦机,齿轮老重了。”

    由于开战时他们在外募集粮食,导致没来得及列阵。

    所以最后分配的任务是看守上弦机,不仅没捞到军功,连战利品都没有。

    难怪向来沉稳的老拉弗居然会怨气满满。

    卡勒捡起头盔,拍拍膝盖上的土,刚要回话,却感觉到身后的芦苇丛好像在晃动。

    几乎是瞬间,卡勒抬手将头盔举到胸前,右手拔出军刀,凶狠的眼神逼视着芦苇丛:“谁?”

    “别,别杀我……”

    芦苇丛后,居然是一个纤夫,他十五六岁的年纪,光着身子,穿着羊皮坎肩。

    骨头上附着精壮的肌肉,再裹一层古铜色的皮便是这牧羊人的模样。

    缩在芦苇丛中,这名显然是逃跑民夫的牧羊人眉眼耷拉着,哀求般地看着卡勒。

    卡勒握刀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怎么回事?”芦苇丛外传来脚步声。

    卡勒立刻扭头回复:“是水老鼠。”

    再看那牧羊人,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他从缩着变成了跪着,在额头画了一个屮字,用蹩脚的莱亚语道:“愿圣父保佑您。”

    “你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刚刚,打仗。”

    “你知道往哪儿走吗?”

    “不,不知道……”

    看着纤夫枯槁的面容,卡勒轻叹一声,从口袋掏出了麦片棒。

    看着手中香甜的麦片棒,那牧羊人仿若梦中地闻了闻,这才茫然地看向卡勒。“快跑吧,跑远点。”卡勒蹲下来,脸上的笑容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安慰,“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等拜圣父会的修士们到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个牧羊人显然没明白什么是拜圣父会,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卡勒。

    “走吧,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卡勒站起身想要离开,可布料在身体上的摩擦提醒他,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角。

    “噌——”

    雪亮的军刀从刀鞘中拔出,卡勒险之又险地压制住了挥出的下意识反应。

    在牧羊人的瞳孔中,他能看清自己的样子。

    那是一张惊怒的,扭曲的,暴虐的脸。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战场给他留下的印记比想象中还要多。

    “不是叫你快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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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牧羊人认真地摇摇头,在卡勒的靴子上画了一个圆弧屮字:“你,你也跑,你们,赢不了的。”

    “你在说什么呢?”卡勒一时失笑,“翼巢公爵主力尽丧,再想重整军队三周都勉强,盐滩集就在眼前,你说我们会输?”

    “你,你是好人。”那牧羊人用蹩脚的莱亚语磕磕绊绊地说着,“可是您的主人墨莉雅提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羊神发怒了。”

    “你们还信仰异神?”

    “羊神不是异神……是那种很特别的……羊神骑鸫……”

    看着越解释越乱的牧羊人,卡勒把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胡言乱语什么呢,你先别出去,晚上沿着河向南走。”

    那牧羊人张了张嘴巴,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一鞠躬,走入了更深处的芦苇丛。

    看着牧羊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卡勒摇摇头,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藏匿逃跑民夫,这要是被军法官发现,那二等勋章都要给他扣了。

    但做了就是做了,他没什么好抱怨的。

    “卡勒·汉斯!”

    “来了,来了。”卡勒朝着芦苇丛外大吼,“我拉屎呢。”

    “早不拉,晚不拉,偏偏干活的时候要拉?”

    “你说话怎么跟我姐一个样……”

    走出芦苇丛,卡勒加入了运输上弦机的队伍。

    咬牙顶起沉重的上弦机部件,盖好油布,捆上麻绳,卡勒与老拉弗坐上马车。

    随着马夫鞭子的脆响,两匹温顺的母马便拉动着双轮马车向前驶去。

    下午的烈日照在肩头,耳畔传来蝉鸣与蟋蟀的合唱。

    与刚入碎石原的宽阔坡丘不同,当他们沿着上瑙安河前行,便能看到鳞次栉比的丘陵与村庄。

    这便是碎石原少有的河谷农耕地带——南波河谷。

    老拉弗等人的目的地盐滩集,名为集市却是一座城市,人口甚至有两万。

    这里是翼巢公爵在碎石原南部的核心经济重镇,主要就是依赖于南波河谷的岩盐开采与提炼。

    在这满是荒原草甸的碎石原,盐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与必需品。

    同时,南波河谷也是碎石原南部最大的产粮中心。

    控制住这里,就控制住了碎石原南部的经济命脉。

    墨莉雅提的军营,距离盐滩集只剩65公里。

    等到老拉弗等人跟随勤务兵辎重营归队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鸢尾旗,第二眼看到的便是旗帜下吊着的逃跑民夫。

    马车沿着土路驶入军营,卡勒的视线却从旗帜转移到了路旁的篱笆。

    夏日的凉风下,篱笆的尖头上插着一枚泛黄的羊头骨。

    不知为何,他脑中又回响起了那牧羊人的低语。

    “羊神骑鸫,西风北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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