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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0章  种子和先帝之死

    一堂启蒙课上完,张居正竟然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觉着如何?”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如同刚沐浴出来。”

    张居正说道,回身见是夏言,便行礼,“见过夏公。”

    夏言一袭布衣,微笑道:“庆之这小子一出城就不回去,宫中人来了数次,老夫没办法,只好来亲自寻他。”

    蒋庆之叼着药烟,身后是一辆马车,对孩子们招手,“都来。”

    孩子们过来,蒋庆之说道:“排好队。”

    顿时乱作一团,蒋庆之喝道:“按照高矮排队。”

    孩子们面面相觑,你推我一下,我踩你一脚。

    “想摆脱这等穷困吗?”蒋庆之问道。

    孩子们有的懂,有的似懂非懂,但对贫困二字却格外敏感,都纷纷点头。

    “那么,你们需要的不仅仅是读书,更需要的是纪律,铁一般的纪律!”

    蒋庆之站直了身体,孩子们楞了一下,都安静了下来。

    “现在按照各自高矮,列阵!”蒋庆之喝道。

    张居正愕然发现,才将不听指挥的顽童们,此刻乖巧的像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孩子。他们迅速按照个头排好队,站在蒋庆之身前。

    “一个个来。”蒋庆之招手,第一个孩子过来,仆役递给蒋庆之一套文房四宝。

    “你的。”

    孩子不敢拿,蒋庆之蹙眉,“拿着,回家就说是我给的。”

    “是。”孩子接过用布包着的文房四宝,看着蒋庆之,亮晶晶的眼中仿佛多了些什么。他用力一个鞠躬,然后转身走了。

    第二个孩子上来,接过布包,用力鞠躬。

    夏言就在不远处,轻声道:“多年后,这些孩子会依旧记得这一刻。庆之,你究竟想要什么?”

    轮到王二的儿子时,因为身量小,抱着布包看着颇为好笑。他鞠躬时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站稳后,他大声道:“我长大了,要……要报恩。”

    蒋庆之一怔,“谁教你的?”

    孩子回头,蒋庆之看到了王二,王二对他卑微笑着。

    蒋庆之莞尔,拍拍孩子的肩膀,“去吧!”

    发放完毕后,张居正上前,“伯爷耗费了大半日时光,只教授了这些孩子认了十余字,值当吗?”

    蒋庆之甩甩发酸的手,“大明的未来在于孩子们。”

    “伯爷的意思是说,当下这批人脑子里的念头根深蒂固,难以改变……”

    “对,不过也不是不可改变。”

    “哦!在下请教……”

    “手段万千,但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以利诱之。”

    “用利益来驱使他们。”

    “对。”

    “可如此……在下以为,当用威权。”

    历史上你也用过威权,甚至把威权用在了帝王头上,压制的他痛苦不堪,却也为自己种下大祸。

    “威权带来的一切,终究会随着人的离去而消亡。”

    “人亡政息。”

    “王安石新政是否用了威权?”

    “是。”

    “王安石黯然下台后,他施行的新政如何?”

    “尽数被旧党废除。”

    “那么,你所信奉的威权,如何能避免人亡政息?”

    张居正陷入了沉思。

    蒋庆之走到了夏言身前,“您怎么来了?”

    “宫中来了几波人寻你。”夏言狡黠一笑,“老夫说你有急事,大概下午些回去。”

    “可说了什么事?”蒋庆之心想难道是燕骑有了新收获?

    “老夫没问。”夏言说道:“你教授这些孩子,是想收归墨家门墙吗?”

    “自然。”刚开始蒋庆之只是心血来潮,可教着教着的,却突然想到墨家如今小猫几只的可怜,便动了收下这些孩子的心思。

    “人数莫要太多。”夏言轻声道:“那孩子一句要报恩,老夫听了心中一惊。百余人也就罢了。若是千余人,万余人……”

    那就是居心叵测。

    “我需要一批……怎么说呢!我需要一批从小就学习墨家学识的人手。他们能以中兴大明为己任,以墨家宗旨为准绳……”

    “你这和儒家有区别吗?”夏言尖锐的道。

    “不,有区别。”

    “什么区别?”

    “儒家向内,墨家向外!”蒋庆之指着远方,“我会从小教导他们文武之道,教导他们走出中原,去放眼世界。”

    “文武之道!”夏言老眼中多了异彩,“别人不知你教授弟子之能,老夫却门清。你教授皇子时并未尽心。

    若你能尽心教授这些孩子……十年二十年后,这些孩子必然会声名鹊起。

    百余声名鹊起的少年英杰愿为你赴死。庆之……你就不担心到时候自己身不由己?”

    “不会!”蒋庆之很坚定地道:“我这里。”他指着脑子,“我对什么帝王将相没什么兴趣。若非机缘巧合,夏公,我更愿意在南方做个小富豪,每日无所事事,带着豪奴上街欺男霸女。这才是我最想做的事儿。”

    他在心中加了一句:等国祚补满,大功告成,我就特么躺平了。带着妻儿四处溜达,寻访美景。或是与三五好友为伴,喝酒高歌……

    这才是人生啊!

    ……

    王二带着孩子回家了,孩子献宝般的把文房四宝拿出来,又炫耀的背诵了自己今日学的字。

    妻子惊喜的道:“竟然是伯爷亲自教授的?”

    孩子用力点头。

    王二摸出了半个馒头,这是他偷偷藏下的。许多做工的人都这么干,管事看到了也睁只眼闭只眼。

    “又偷拿东西!”妻子嗔道。

    “他们说伯爷知晓的,管事们甚至偷偷和咱们说,只要少拿些就是了。”

    妻子默然片刻,“伯爷……大恩!”

    王二点头,“大郎。”

    “爹!”孩子把玩着毛笔抬头。

    “跪下!”

    孩子懵懂,妻子愕然,“夫君……”

    “那里是伯府方向,叩首!”

    孩子叩首。

    王二肃然道:“发誓。”

    孩子茫然抬头。

    “我此生当为伯爷效死!”

    孩子说道:“你愿意……”

    “是我!”

    “我……我此生当为伯爷效死!”

    ……

    西苑,一个内侍在大门外焦急等候着,见到蒋庆之急匆匆迎上去,“咱的伯爷哟!咱找的你好苦。”

    “啥事那么急?”蒋庆之问道。

    内侍上马,和他一起策马进去,“咱也不知,不过陛下看着有些令人心惊,黄太监都不敢说话。”

    蒋庆之满头雾水到了永寿宫。

    法事已经结束了,道爷依旧一袭道袍,负手在看着远处。

    黄锦给蒋庆之使个眼色,示意道爷情绪极差,小心些。

    老黄够意思!

    蒋庆之回了一个领情的眼神,抬头却看到了道爷一双冷漠的眸子。

    换个人,比如说陆炳定然会心中一紧,但蒋庆之却从容行礼,“见过陛下。”

    “何人会冲着妇孺下毒手?”嘉靖帝问道。

    这个问题莫名其妙……蒋庆之说道:“要么丧心病狂,要么深仇大恨。”

    “那些蒙元余孽……与朕有何深仇大恨?国破家亡,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何况他们大多远遁草原。”

    嘉靖帝眉间多了冷意,“朕令人对王发用了刑,王发并未招供,不过却疯狂大笑,说此生带着几个皇子一起死,值当了。”

    几个皇子……蒋庆之想到了道爷早夭的那几个孩子,“难道和他们有关?”

    是了,皇宫是天下条件最好的地儿,可嘉靖帝几个儿子却早早夭折了,这事儿处处都透着蹊跷。

    “定然是他们。”不知何时,燕三来了,“见过陛下。”

    “可查清了?”道爷问道。

    燕三点头,“就在陛下有第一个孩子之前的一年多,死了一个厨子。”

    当年道爷迟迟没有子嗣,此事还引发了一场政治危机,甚至有人建言是否学习前宋仁宗,接一个宗室孩子进宫养着,有备无患。

    而那个厨子死了一年多后,道爷的后宫就有人生下了孩子。

    卧槽!

    蒋庆之下意识的看看周围。

    “这里的人背景清白。”道爷淡淡的道。

    “王发临死前猖狂大笑,他得意洋洋的说,当年先帝落水,曾有侍卫下水营救,那侍卫最后却不知所踪……”

    “水中有人!”蒋庆之几乎是下意识的道。

    燕三点头,“正是如此。”

    嘉靖帝眯着眼,“当年先帝落水后,据闻受到了惊吓。水中有什么能惊吓到身体康健的先帝?”

    正德帝可不是那等孱弱的帝王,骑马厮杀不说精通,但也比普通人强,而且胆子贼大。

    可就这么一个胆子贼大,且身强体壮的帝王,却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后,就被吓尿了……

    “有人在水中拖拽!”蒋庆之猛地抬头,他想到了前世听过的故事,“有人说,有落水而死之人,死后魂魄不散,就在水中等待有人下水。一旦发现有人下水,便会拖拽住他的腿不放。”

    黄锦只觉得鸡皮疙瘩一身,“是水鬼!”

    “不。”道爷摇头,“是人!”

    ……

    蒋庆之回到家中,就躺在躺椅上发呆。

    “夫君。”李恬见他不对,赶紧叫人去请御医。

    “我无事。”蒋庆之叫住她,李恬握着他的手,“可是陛下那里……”

    蒋庆之看着她,认真的道:“以后会有些麻烦,家中的吃食看紧些。另外,我知晓你一直担心我会成为什么权臣。”

    蒋庆之反握着妻子的手,“此生我宁可为一百姓,也不愿做什么帝王。”

    “嗯!”李恬温柔的看着他,“我知晓了。”

    “我此生增加了一个目标。”

    “什么目标?”

    “必须要让那些异族变得能歌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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