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钦心中略感诧异——他所修的功法乃是仙道正宗,平日身周并无灵气逸散,若不知其根底者与其当面,大抵会将其认作凡人。
而这老道士竟能一眼认出他乃修士,倒也不凡。
“见过道长。在下姓李名钦,暂住惠阳城,今日兴起,游玩元龙山,却未曾想留滞于此。”拱手回礼,李钦应道,“偶观山间烛火闪烁,寻来此地,敢问可否借宿一夜?”
“贫道守云,敢问道友可是城中所传那‘诛灭噬人女鬼’的高人李钦?”
守云道长闻言,连忙询问,而萦绕于周身的那股风轻云淡霎时冲淡些许。
他虽隐居深山苦修,但亦会时常进城采买物资,自然知晓近日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之事。
李钦并未隐瞒,如实回道。
“除魔卫道乃我辈修士义务,怎敢妄称高人。”
眼见李钦应下,守云道长不由双目泛红,唇齿微颤,想来此时内心极为震动。
虽不知其为何如此,但打探他人私事实乃失礼,是以李钦并未多话。
少顷,守云道长方才将心中震动抚平。
“在下与那鬼物结仇已久,听闻此消息一时不能自已,还望道友见谅。”许是醒悟二人仍站于门外,此等待客之道属实不该,守云道长连忙将李钦迎向观内,“道友还请屋中一叙。”
“那便叨扰道长了。”
话落,示意身后林妙妙二人跟上,走入观内。
观内简约,唯有两间木屋,一座主殿。
主殿中,一座鹤发童颜的修士石雕立于正中,李钦观摩许久,竟认不出此乃哪方正神。
见状,守云道长适时解惑。
“此乃本门祖师神像。”
这倒令李钦略微诧异,殿中不塑正神,仅有祖师像,倒也少见。
取来两个蒲团,李钦二人对立而坐,守云道长这才满是怅然道。
“多谢道友替在下达成心中夙愿。”
“此话怎讲?”
目光飘向漆黑如墨的苍穹,守云道长好似追忆般,声音带着说不清是落寞或是欣喜,缓缓道。
“贫道喜爱游玩山水,于五十年前路过这惠阳城,原欲采买些许干粮便离去,未曾想竟遇见女鬼逞凶,食人夺魄。
如道友先前所言,除魔卫道乃是我辈修士义务,贫道当下便运气提剑,朝那鬼物杀去。
奈何贫道学艺不精,未习师父三分真传,远非此寮一合之敌,照面之间便已身受重伤,狼狈逃离,幸得城外空玄大师救治,才得以苟活。
然,虽性命无忧,但根骨大损,已无缘仙途,此后余生,修行将事倍功半。
空玄大师亦是赤诚之辈,待了解鬼物伤人一事缘由后,其便领着弟子,以精血为引,鏖战此寮。
谁曾想在贫道疗伤期间,那厮竟又吞噬活人精魄数十,修为巨增,远非贫道与空玄大师可敌。
眼见无法破局,空玄大师毅然以自身性命缠住女鬼,助贫道与其弟子逃脱。
结此大仇,贫道也绝了游玩之心,隐居于这元龙山中,一心苦修,以待时机再战此寮——虽知晓根骨不再,定不是那鬼物对手,但即便如此,亦要以性命灭其几分鬼气。
而空玄大师那弟子,亦作出如贫道般选择……”
话已至此,李钦哪还不知晓,眼前这已入耄耋的守云道长,便是那日茶楼中,说书先生口中故事的主人公之一。
斟酌许久,李钦唯有一叹,一揖至地。
“道长与空玄大师品性之高尚,实乃当世修士之荣光。”
数十年的仇怨一朝消散,守云道长心头枷锁已解,两行清泪终是流出。
“贫道不过飞蛾扑火,贻笑大方,唯空玄大师才是真善……”
少顷,其方才将泪拭去,往事已矣,不再多言,转而道。
“道友能诛灭此寮,想必修为通天,不知是否破画?”
“未曾。”李钦摇头,“至今仍未寻见‘画’。”
“寻画?”听闻此言,守云道长忽的意识到什么,而后震惊,“道友莫非已如典籍之中的大修般游历红尘,以此悟道?”
“然也。”
得到答复,守云道长惊骇欲绝、肃然起敬。
“贫道虽久居深山,但年幼时亦随师父走访名山大川,拜访名家修士,但无一人能与道友比拟。
“丹阳子前辈自百年前赐法至今,无一人破画,贫道原以为前路虚无,不由心生凄凉,但如今得见前辈,方知前路未断,若当世谁能破画,料想唯前辈尔!”
“道长此话实乃折煞李某,可不敢当此谬赞。”李钦并不是一浮华虚荣之人,自然回道。
而其也了然为何守云道长能认出自己乃是修士——唯见多识广尔。
不过,其倒是对守云道长话中的名家修士生了兴趣。
“在下乃是一介散修,对名家修士知晓甚少,不知道长可否为李某讲解一番?”
自游历以来,李钦还未曾遇见其他修士,若知晓其门派驻地,他日倒可拜访一番。
散修竟能修炼至此等境界?
守云道长听闻此言,心中对于李钦的敬重愈发深厚。
仅凭自身便能走到此步,莫不是真仙下凡?
“当世虽仙途缥缈,修炼界式微,但名家大派仍是有的,就如鹤云山苍羽派……”
夜,便在守云道长如数家珍般的诉说中渐渐深邃。
……
惠阳城。
刘记茶铺。
自那日与贺知县一别,刘管事便是心乱如麻。
若帮助好友,解决那陈年旧案,无论于好友仕途或是于城中百姓安危,都是极大的幸事。
但仙长已明确表态不喜纷扰,若自个儿因此叨扰于他,是否会令其生恶?近日来为了与仙长增进关系所做的一切是否会功亏一篑?
一头是好友所求、惠泽百姓。
一头则是超凡吸引,以及那虚无缥缈的期望。
刘管事这几日因这事可谓是愁的茶不思,饭不想,即使已是深夜,也不回家,窝在铺子,浓茶一杯接一杯。
不知挠破几寸头皮,不晓抓落几缕头发,刘管事忽的站起,双目通红,怒拍茶几,茶盏都被震落一旁。
“格老子的,我这浑身铜臭之人竟妄想那虚无缥缈之缘,真他娘无自知之明。
这惠阳城,到底才是我刘家扎根之地,为城中百姓谋实事,我竟猪油蒙了心考虑至今?!”
话落,刘管事猛地抽了自己一耳光,既是罚自个儿忘本,亦是与那虚无缥缈之期望决绝。
而后心念一定,推开铺门,在守夜伙计诧异中,朝赵家大院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