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两山对峙的长谷,两道高得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构成没有尽头的夹壁,只是偶尔被一个峡谷断开,让人窥见一片无人居住的幽秘的世外仙境。夹壁中间阴影朦胧,而谷内却是阳光普照,一片苍翠、绒毯似的藤蔓叠叶缠裹着树木,鲜花、熟透的野果点缀其间。这幅瑰丽的画景,好像是在对夹壁间大白天的黑暗进行嘲弄。
谷内没有人家,一条如带的清澈小溪蜿蜒流过,成群的山鹿在溪水边饮水、嬉戏,逍遥自在。小溪最后像一道银光从悬崖边倾泻而下。
在小溪的一个拐弯处被石块挂住了一个人。那人衣衫褴褛,静静地卧在溪旁一动不动,下半身还浸在水里,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头喝足了水的小花鹿慢悠悠地踱到那个人身旁,调皮地用舌头去添他那裸露在外的肌肤,用头去拱他那静卧在地的身躯。
突然,那人的躯体稍稍地动了一下,还轻轻地发出一声低微的sen吟。那正在拱得起劲的小花鹿一惊跳开丈外,惊愕地看着他。良久,见无动静,又大胆地走近去拱他。猛地一下,那人被拱得翻了个身,乃是一满脸污泥的少年,脖子上还挂着一把金锁,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原来,这少年竟是那被撞昏在地下暗河里的钮清。
此时的钮清似已恢复了一点点知觉,他的眼皮轻轻跳动了几下,慢慢地睁了开来,但被刺目的阳光一照,急忙又紧紧地闭上了。
静卧一会儿,他的神志进一步清醒。遂缓缓侧过身子,再次慢慢地睁开眼睛。只见自己竟是躺在一条溪旁的草地上,一头可爱的小花鹿正在起劲地用舌头乱添着他的肌肤,所添之处滑腻腻的、麻痒痒的,令他忍不住“嘻嘻”一下笑出声来。
这次小鹿并未受惊跳开,只是抬起头来警惕地看着钮清,见他并无攻击、伤害它的举动,遂友善地冲他点点头,低鸣几声。钮清心里陡然一阵兴奋,伸手轻轻地抱住了小鹿的脖子,小鹿也并不挣扎。于是,一人一鹿就在草地上亲热地搂抱着、摩擦着、翻滚着。
良久良久,钮清始放开小鹿,翻身坐了起来,喃喃地道:“小鹿,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小鹿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仍然淘气地在他的怀里乱拱。
突然,小鹿拱动了他挂在脖子上的金锁。钮清心中一动,捧起金锁仔细端详:“这金锁好眼熟呀!在哪儿见过?怎会挂在我的脖子上?”
他苦苦思索,脑中一片混乱,茫无头绪。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似幻现出了一位中年美妇的影子,但转瞬即消失了。“她是谁?”钮清继续苦思。
渐渐地,那妇人的影子又出现了,她气息微弱地躺在地上,身旁尚跪着一位少年,妇人正吃力地伸出颤抖的双手将一把带链条的金锁交给那少年。“那妇人和少年好面熟呀。”
钮清低头乍睹手中正捧着的金锁,“咦!那妇人交给那少年的金锁岂不正是自己手中的这把?怎会又到了我的手中?难道我与那两人有什么关系?”
循着思路,那两人的影像在脑中越来越清晰。突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与那少年竟是一模一样。“噫!难道我就是那少年吗?”他用力摇一摇混乱的脑袋,再揉一揉酸胀的双眼,紧盯着水中的倒影仔细地与影像中的少年映证。
“啊!那少年果然是我,那伤重垂危的妇人正是我那最亲爱的母亲。”
钮清大叫一声:“娘——”正在附近散玩的鹿群均被这一声大叫吓得惊恐地竖起了耳朵,那刚才尚与他亲热地嬉戏的小花鹿也一跃跳开老远,惊惧地瞪着他。
幻象消失,眼前仍是那条绝谷。然随着这声大叫,混浊的头脑豁然清醒,那失去的记忆亦随着恢复过来:遭难的父母,被毁的家园,“白面寨”纵火,坠入“亡魂谷”,绝壁贪食“毒果”、“毒液”,终至“毒发”而坠身寒潭。
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
令他百思不解的就是自己何以竟能历经大难而不死?万丈深谷摔他不死,绝壁野果毒他不死,坠身暗河淹他不死。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母亲的阴灵在暗中默佑着自己么?
他哪里知道,他这次大难不死,竟因祸得福,得到了天大的奇遇哩!
钮清被“楚南侠”楚天齐从“亡魂谷”上空摔落,偏巧被从绝壁逸生出的两根树枝阻滞于长有异果之处,终得以服食异果乳液。那鲜红色的果子名为“玄天朱果”,那石槽内的乳白色胶冻状物乃为“空青玉ru”,均为稀世难求的仙品。
“玄天朱果”乃感地中火而生,受万年“空青玉ru”的孕育,吸天地之灵气而长。每百年长高一寸,千年后开始结果,且每次仅结一枚,再经五百年果实方才成熟。若无意外伤损,在三天内即可迅速成形仙去。此时若被人巧摘,常人服食得法,有返老还童、长生不老之效;练武之人服之,可平添百年功力;若用之于医疗,不论何种疑难杂症,内、外重伤,只要一气尚存,服食少许即可药到病除。
“空青玉ru”本为地脉所泌,与“玄天朱果”相辅相存,二者一阴一阳,互相调和。若一方消失,另一方亦随之化为乌有。服食之人必须二者同服,方可得增功之效。
也是天意使然,钮清坠身处正是这两种仙品生长之处,且正值“玄天朱果”功德圆满、即将成形仙去之时。昏迷中的钮清就因吸入了那“玄天朱果”不断散发出来的阵阵香气,使得极重的内伤于无形中逐渐减轻,最终得以清醒过来。又多亏了他那倔犟的个性,方得食“朱果” 、“玉ru”。却又因吞食“朱果”后未能及时饮下全部“玉ru”,以致阴阳无法完全调和,令得他几为之丧生。
“玄天朱果”乃天下至阳之物,若单独服用,必遭火焚,终致全身血管爆裂而亡。钮清服食后,其神奇的功效使之伤势立愈,故感周身舒畅。但疗伤仅需极少的几滴就足够了,整颗“玄天朱果”入腹,威力岂同小可。尚幸他及时服下了部分“空青玉ru”,虽不能完全对抗“玄天朱果”之火劲,至少保住了他的心脉未当场爆裂。
也许冥冥中确有天意,钮清于神志迷糊中翻身坠落,恰好又坠入“寒潭”。这“寒潭”本是一处海眼,直通海底,其水冷彻骨,且含有多种稀有矿物质,人体经它浸泡,可消除任何疤痕,使肌肤细腻、莹白如玉。
钮清从高空坠落,早已被割裂得体无完肤,“玄天朱果”虽可治愈内外重伤,却无法消除遍体的累累伤痕,然经此潭水一浸,不但未留下任何疤痕,肌肤之细腻更胜从前。
“寒潭”方圆仅丈许大小,周围均为怪石嶙峋,犬牙交错。钮清若不刚好坠入潭内,只要稍偏一点,亦早就粉身碎骨了。
“寒潭”内藏有一“千年冰蟾”,已颇有道行,乃三百年前从海底循地脉来到此处,它发现了绝壁上的“玄天朱果”,遂在“寒潭”内定居下来,静待“玄天朱果”成熟后服之登仙。哪知一个疏神,竟被钮清无意中巧服了。
钮清坠落“寒潭”,受寒水一刺激,神志稍清,本能地将口一张,那“玄天朱果”的异香立时从口中泄出少许。正遇“千年冰蟾”从潭底浮上欲夺回“玄天朱果”,遂循香气直窜入钮清口中,直达腹内。可惜“朱果”未吃到,自身却被钮清腹内的胃酸腐蚀,成了钮清的腹中之物。
幸得“千年冰蟾”自投“虎”口,才消解了钮清体内的至阳之火。
这“千年冰蟾”本是天下至阴之物,与“玄天朱果”产生的至阳之火阴阳调和,水ru交融,凭空使钮清至少尽得了两甲子以上的功力。而这“千年冰蟾”又是解毒圣品,其解毒成分被钮清吸收后即永远存留在他体内的血液中,从此以后,他就成了万毒不侵之身;还有一宗奇异之处,就是这“千年冰蟾”长期生活在漆黑如墨而又富含稀有矿物质的潭底,其眼睛中逐渐凝聚成一种特殊的物质,以至于目光如炬。这种物质被钮清吸收后刺激他的眼球功能发生了变化,使他无形中具备了夜能视物的本领。
这种种旷世仙缘,乃是钮清想烂脑壳也无法想象得到的。想不出,干脆不想。
他一跃而起,竟觉自己迥异从前,不但全身毫无一丝痛苦,而且身轻体健、精力充沛之极。再看身上,虽是衣衫尽碎,污泥点点,但肌肤莹白细腻更胜从前,也不见任何疤痕。他当然想不到这就是连番奇遇所带来的结果。
他跳入溪中,尽情地洗涤一番。以水为镜,只见自己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只是,这身破衫已实在不能再穿,只好脱下扔掉算了。随身包裹早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当然也就没有了替换衣衫。还好那把金锁早已牢牢地系在脖子上,所以虽历重重艰难,金锁却未丢失,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去找爹了。
爬上岸来,身上一丝不挂,可真成了赤身裸体了。虽然谷中并不见其他人类存在,钮清也不禁羞红了脸。
他想,目前当务之急就是要设法找一套衣服穿上,要找衣服,当然要到有人家的地方去找,这谷中有人吗?
于是,他开始遮遮掩掩地在谷中寻找人家,并留心出谷的路径。
抬头看两侧峭壁,壁立千丈,光滑如镜,猿猴难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顺水流而下,行不上里许,匹练下垂,溪水在此飞流直下三千丈。下面是一片狰狞的怪石,急流冲击着怪石发出如雷般的轰鸣。断壁青苔密布,滑不留足。
钮清见此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幸亏早一步巧被石块挂住了身躯,若随水流直下绝涧的话,怕不早就尸骨无存了。
逆溪水上行,沿着弯弯曲曲的小溪上行约十余里,迎面一堵高耸入云的大石壁,似一块大闸门般将峡谷在此处切断了。一股泉水从绝壁中央底部涓涓涌出,这,就是小溪的源头。
其实,这泉眼正是那“寒潭”暗河的出口,也是进出“亡魂谷”的唯一途径。千百年来,有谁能想到只有从这里逆水潜进去才能入得“亡魂谷”?即使知道,若无极高明的水底功夫、极深厚的内力、极大的智慧和胆量,又有谁敢冒险?而偶然从“亡魂谷”上空掉下去的,不是粉身碎骨,就是葬身潭底。钮清可算是千百年来唯一从“亡魂谷”生还的人了。
寻遍峡谷,既不见人家,也无路可出。钮清真有点绝望了,看来非被困死在此地不可。一股莫名的孤独感袭上心头,没有亲人,没有伙伴,甚至已远离了人类,他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没精打采地在溪边胡乱漫步。他不是畏死的人。死,对于他来说并不可怕,他已是九死一生的人了。只是母仇未报,父踪不明,恶人却逍遥在世,他心有不甘,死亦难瞑目。
他正在呆呆出神,忽闻一声尖厉的鹿鸣,忙抬头一看,已是黄昏时分。在溪旁戏耍的鹿群早已不见了,空荡荡的峡谷中仅留下他孤单的身影。
又是一声尖厉的鹿鸣,这回他听清了,声音来自峭壁脚下的一蓬野葡萄丛中,并可见那蓬野葡萄丛正在不停地晃动。
钮清心神一凛,听鹿鸣之凄厉,似乎是正在遭遇到某种伤害。
难道那野葡萄丛中隐藏着一只正在捕食山鹿的凶猛恶兽?若是那猛兽吃完山鹿后钻了出来,在这无路可遁的绝谷中他又将如何逃生?
恐怕,除了冒着被摔个粉身碎骨之危纵身跳下那绝涧之外,就只能舍身饲猛兽了。
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