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清心神忐忑之际,那野葡萄丛中又传出一声鹿鸣。
何以那猛兽这么久竟还制服不了一头山鹿?而且听鹿鸣之声,似乎并无久博气衰力竭之感,难道那猛兽并无臆想中的凶猛?既如此,何不进去看个究竟?若有可能,就趁机击杀之,也可解除对自身的隐患。
于是,他从谷中选捡了根约三尺长短的枯枝和一块略为尖锐的条状石头做武器,谨慎地走到那蓬野葡萄丛前,轻轻拨开纵横交错的藤蔓钻了进去。
噫!里面竟是别有天地,密密麻麻的藤蔓纠缠中竟出现了一条小小的径道,沿小径弯弯曲曲而行,尽头处却出现了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直通峭壁之内。
离洞口不远的一处藤蔓中,一头小鹿正在四蹄乱蹬,拉得整蓬葡萄丛不住地晃动,不时还发出尖厉的嘶鸣。
游目四顾,并未发现臆想中的猛兽,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钮清走近那小鹿一看,正是那头与他嬉戏过的小花鹿,一颗鹿头却被粗大的藤蔓紧紧地套住了,任它如何挣扎也挣之不脱。想来必是顽皮的小花鹿将头到处乱拱戏耍,不意却拱入了一个活套般的藤蔓中被套住了。
他扔掉手中的枯枝、石块,帮小鹿解开藤蔓,小鹿退出脑袋,一个劲地在钮清身边蹿跳、鸣叫,以此来表示它的高兴和感激。
小鹿与钮清撕缠一番后,冲钮清点点头,掉头往那洞内走去。
钮清好奇心大盛,难道这洞里就是鹿居之处?不知洞内究有多深,里面是个什么情形?看小鹿似轻车熟路般地进去,应该没有多大的危险,何不跟去看个究竟?遂亦弯腰随小鹿走进了洞口。
到得洞内,里面豁然空畅,已能站直身躯,只是眼前黑窟窿咚,伸手不见五指。好在静立片刻后,即能逐渐看清洞内景物,渐渐地,清晰竟如同白昼。放眼望去,这洞蜿蜒盘旋而上,深邃莫测。
钮清转头四顾,暗忖:这洞内既不见有何光源,怎的视物如此清晰?
其实,这正是“千年冰蟾”的神奇功效,只不过钮清还蒙在鼓里而已。
循洞径往上走,沿途但见各种各样的钟乳石或倒悬、或上耸,参差不齐,琳琅满目;宽阔处高达数丈,低窄处仅容一人爬伏而过;平坦处如履大道,险要处如越天险。上行约二、三里,眼前一亮,这石洞竟从一棵千年古树的根底部穿了出去。
那头顽皮的小花鹿尚侯在洞口,见他出来了,冲他鸣叫一声后,又掉头而去。
望着这头可爱的小花鹿,钮清无限感慨:满以为会被困死在那绝谷里,没想到竟因小鹿引路又生出了绝地。
他抬头看看立身处,是一条簸箕形的峡谷,两旁仍是高山,身后是陡峭的石壁,小鹿的去处,是这条峡谷的唯一去路。他只得又跟着小鹿往前走。
转过一个山角,迎面一座壁立的山峰挡住了去路,从脚到顶,全是苍黑的岩石。山峰凹凸不平,凸处如悬,凹处似洞,由上至下有很多石缝,爬着藤蔓,长着草木,极似巨人身上的粗毛。再涂上一层苍茫的暮色,抹起向晚的阴影,更令人毛骨悚然。
再看谷内,竟是绿草如茵,鲜花争艳,气候温暖宜人,群鹿正在草地上追逐戏耍。引路的小鹿一声欢鸣,立即加入到嬉戏的行列中去了。
钮清跟到草地上,见山峰脚下有不少洞穴,几头山鹿正从那洞穴中进进出出,想来,那就是鹿群的家了。
看这儿虽是气候温暖、青草茂盛,可惜却缺少水源,鹿群才不得不每天冒着危险经那峭壁石洞下到绝谷饮水,傍晚再回到这儿安居。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群鹿纷纷进入了不同的洞穴。
钮清独自呆立在草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那头引路的小花鹿从一个洞口伸出头来,冲钮清不断鸣叫,似在招呼他进去。至此地步,钮清也无可奈何,只得与鹿同居了。他低头钻进洞内,虽有一股刺鼻的臊气味,却也干燥宽敞。
夜深了,洞外山风呼啸,偶有一丝寒风吹进洞来,刮到赤身裸体的钮清身上,犹如针刺般难受。
远处,虎啸熊嗷,豹吼猿啼,伴和着怪啸的林涛,犹如山崩地裂。
钮清第一次如此过夜,又冷又怕,不由得又想起了从前那温暖的家。那时,在母亲和福伯的冀护下,何曾想到会有夜宿鹿洞的一天?然而世事多变,一夜之间,家毁了,母亲没了,福伯也去了,一个温饱无虑的公子哥儿转眼成了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孤儿。虽还有个从未谋面的父亲,却又不知道尚在何处。
看来,自己天涯寻父,一路上必然会有各种避免不了的重重险阻;也许,这仅仅是磨难的开始哩。他这样思前想后,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天是阴天,崇山峻岭笼罩在灰沉沉的云雾之中,被太阳遗弃的群山,像一个个满腹委屈的巨人,艰难地顶着沉重的天空,脚底下似是淌着汗水,湿漉漉的,雾蒙蒙的。
群鹿又开始动身了,沿着每天必经的山径而去。
钮清呆呆地站在草地上,看着渐去的鹿群,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那头可爱的小花鹿已跑出老远,回头见钮清仍呆立未动,遂又跑回来拱着钮清不断鸣叫,似在催他该动身了。
钮清抚摸着鹿头,喃喃地说:“小鹿,我不能和你们在一起呀,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要回到有人的地方去。”
小花鹿自然听不懂钮清的话,仍在不停地推拱、鸣叫。
小花鹿因钮清而得脱套索,钮清亦因小花鹿而得出绝谷,人鹿之间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情感。而今分离在即,钮清不禁黯然神伤,哽咽道:“小鹿,我不会忘记你的。你的伙伴们走远了,你快去吧。”说罢,强忍着两眶欲滴的泪水,转身向身后的险峰上攀登而去。
身后不断传来小鹿的“呦呦”嘶鸣。
钮清不敢回头,唯恐一回头就舍不得丢下这头可爱的小花鹿而去了。硬着心肠一个劲地拼命往上攀登、攀登,有手抓处就攀,有落脚处就蹬。渐渐地,小花鹿的嘶鸣已听不见了,他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下来。
抬头一看,竟糊里糊涂地攀上了峭壁的半峰。回头看去,山下那头可爱的小花鹿已成一个小黑点,却仍静静地站在那儿。
钮清喃喃地说:“小鹿,再见了!有机会我会再回来看你的。”掉头继续往上攀去。
越往上爬越吃力,有时足无落处,手无攀处,只得全身贴在石头上,凭手指扣住粗糙的石壁一寸一寸蛇一样往上蠕动。
终于,距峰顶只有两丈左右了。
他抓住了一蓬荆棘,想往上大蹬一步。忽听棘丛间有什么东西“嗖嗖”响了起来,低头一看,猛见一条扁头银蛇就在他手底下盘成一团,火焰般的舌头飞快地吞吐,一幅向他挑战的姿态。
他霎时惊恐得血液都几乎凝住了,如果他要想避免遭受银蛇攻击的话,就只有松手摔下千寻绝壁了。
好在扁头银蛇扬头吐了一会儿信,见对方并无攻击之意,就掉头溜到一条石缝里去了。
钮清心里“砰砰”地跳着,随蛇去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山缝里盘着一窝扭动的银蛇,发出“咝咝”的声音。
他紧张得双手一用力,“嗖”地一声,整个身子竟腾空向峰顶飞去。
然“飞”则飞矣,紧接着却“嘭”地一声从空中跌了下来,摔了个屁股朝天。他也顾不得疼痛,赶紧爬起来就跑,直跑出数丈之外,方平息下紧张的心情。他伸手抹了把冷汗,注目看向那遇蛇的地方。
好险!若那银蛇果真向他攻击,他除了松手坠下绝壁之外,实在想不出尚有何法抵御。现在总算是脱离险地了。
突然,他心中一动,那地方距离峰顶足有两丈多远哩,自己怎么可能一跃而上?
仔细回想,当时体内好像突然产生一股大力,又好像是有人在下面用力推了自己一把。会是谁呢?
抬头四顾,空山寂寂。
他张口呼叫:“适才是哪位高人在帮忙小子,请现身出来让小子拜谢。”连呼好几遍,除了传来一阵阵“拜谢”“拜谢”的回声外,哪见半个人影?
究竟是何人在暗中相助呢?若无人相助的话,难道果真是母亲的神灵保佑?看来定然如此,否则何以每次均能化险为夷?
此时,他正屹立在一座高峰之巅,在他的眼前,群山绵绵不断地伸展开去,真个是山连山,山迭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峰插进了云端,林梢刺破了兰天。
他发愁了,如此延绵不断的崇山峻岭,究竟从哪个方向才能走得出去呢?他不知道时辰,也不知道方向,只能靠太阳的升落来判断方位和时间。
管它哩,只要总是向着同一个方向走,相信终能够走出去的。他曾听人说过,“天山双仙”所住的“天山”,好像是在很远很远的西方。于是,他选择了正西方向,毫不犹豫地走了下去。
披荆斩棘,翻山越涧,喝林泉,吃野果,睡山洞。他穿过了虎啸熊嗷、野猪肆掠、豹吼猿鸣、巨蟒盘绕的原始森林,爬过了高耸云天的奇峰乱崖,真正领略到了入林仰面不见天、登峰俯首不见地的原始丛林风情。
他用阔大的树叶混合着坚韧的藤草,编织成了一套简易的衣裤,穿在身上既御寒、又遮羞,心里总算没那么别扭了。否则,总是光着个屁股在山林中奔跑,总有种唯恐被人窥见的尴尬。
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些奇特的现象,首先是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怕冷,虽然是披树衣、吃野果、喝山泉、睡山洞,他的体质却越来越强壮。其次是他的目力、听力越来越强,大白天站在峰顶,可看清十数里外的一草一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百丈以内的景物在他眼中是纤毫毕现;就是在睡梦中,若有爬虫之类的小动物接近他周围三十丈方圆之内,立即就能将他惊醒而及时加以躲避。
他当然不知道,这就是“玄天朱果”、 “空青yu乳”和“千年冰蟾”的神奇功效被他逐渐吸收的结果。当然,与他从小即被娘亲疏通了全身的经脉,从而更有利于天材地宝的吸收,亦有一定的关系。
晓行夜宿,转眼间在大山中转悠了十多天,眼前仍然是连绵不断的群山,亦未见到半个人影。
渐渐地,他有些焦急不安了。
这天夜里,钮清在一个树洞里过夜,由于心绪不宁,久久不能入睡。约莫四更时分,寂静的夜空中突然飘来一声似人类的惨叫。极渴望见到人类的钮清闻声一惊,忙凝神静听。
稍顷,又传来一声惨叫,这回听清楚了,是人,果真是人类的声音。
“啊!是人,我找到人了,我终于找到人了!”
他此时渴望见到人类的心情,犹如常年漂流在外的游子,渴望回到慈母怀抱般地迫切。对于他将遇到的第一个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他都会有如乍见亲人般的兴奋。
天色已现微明,惨叫声仍不断传来。他激动地溜下树来,循声音来处奔去。
一连翻过三座山头,前面一处断崖下面传来清晰的兵刃撞击声和呼喝怒骂声。从声音之疾厉,显见正在发生一起惨烈的厮杀。
他悄悄掩过去,爬上一棵从崖顶横伸出去的古松主干,俯身向下窥察。这一看,直令得他又惊又怒,血脉迸涨。
古松下面,一条蜿蜒而来的山径在此处扩展成一块丈许方圆的平台。平台上,一位三十多岁的白衣男子正吃力地抵挡着一位红衣蒙面人和三位黄衣蒙面人的围攻。
厮杀的平台一旁峭壁、一临深涧。两端小径的出入口,分别站着十多位黑衣蒙面人,一个个张弓搭箭对准被围的白衣男子。他们的身后整齐地排放着数十具黑衣蒙面人的尸体。斗场周围,尚散躺着五具仆人装束的尸体。
整个斗场,断头残肢,鲜血碎肉,遍地皆是,真是惨不忍睹!
钮清虽然胆大,也经历过九死一生的险境,但乍睹如此多的尸体,尤其是那些血淋淋的残肢碎肉,亦不由心惊得浑身发抖。
忽然,一个模糊的意念闪过他的脑际,看这些蒙面人的装束,似与娘所叙述的那些蒙面贼人相似,那么掳劫父亲的是否就是这些贼子?抑或是他们的同党?
此时,那白衣人已是步伐散乱、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形势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