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衣人一袭白绸衫上血迹斑斑,也不知是敌人的血液所溅,还是他自己的鲜血所浸。但他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仍在咬牙苦撑,手中一把宝刀仍霍霍生风,舞起一团青朦朦的光华护住全身。
那位红衣蒙面人空着双手,仅以一双肉掌攻敌,然每发一掌,却隐隐有风雷之声。在四位围攻的蒙面人中,显然以此人功力最高,白衣人每每被他的掌力震得身形不稳。
看他出手的招式,亦为极普通的“岳家拳法”。这路拳法钮清在“护村团”亦曾见人使过。可那么平常的招式到了这红衣蒙面人手里,却别具威力,不但拳风凛冽,而且招式神妙,每招每式,刚好恰到好处,真可谓是化腐朽为神奇之佳作。
“岳家拳法”包括“岳家拳”、“岳家散手”、“岳家连环腿”和“岳王十八翻子”四套招法。顾名思义,是南宋一代名将岳飞创出来的武术。当时岳飞把这些拳法教给士兵,屡次打败金兵,把金人杀得胆颤心寒,金军中盛传“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哀叹,“岳家军”便成了南宋抗金的劲旅。岳家武术的特点,就是“刚”、“猛”、“狠”三字,使的全是浑浊刚猛之力。
岳飞被秦桧以“莫须有”之罪名屈死风波亭后,“岳家拳法”便在民间普遍传开。但大多都仅得其一点皮毛而已,真正得其神髓的,可说是凤毛麟角。看这红衣蒙面人的功劲,“岳家拳法”显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只是拿“精忠报国”的岳王拳法,在此深山大泽中行蒙面围攻之勾当,实有点为岳王叫屈了。
三位黄衣蒙面人一使剑,一使刀,一使九节钢鞭。三人武功亦非泛泛,但见:刀起风雷动,剑闪阴风寒,如意追魂鞭,啮人魂魄散。
只是三人似乎颇为忌惮白衣人手中之刀,兵刃不敢和他硬碰硬接,显见白衣人手中必是把截金断玉的宝刀。
四人联手,白衣人已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了。
突然,那红衣蒙面人一声怪叫,双掌齐推,强劲的罡风将白衣人震得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大步,绵密的刀光圈立时露出了一丝空隙,使鞭的黄衣蒙面人趁机一招“灵蛇吐信”,疾攻而入。
白衣人临危不乱,刀法斓熟,危急中一招“孔雀开屏”,刀光一闪,九节钢鞭掉下了两节。
与此同时,使剑的黄衣蒙面人“一剑穿心”当胸直射,使刀的黄衣蒙面人反手一刀“横断云雨”,疾削双足。
白衣人顾此失彼,回招已是不及,宝刀借势下沉,抵挡削足之刀,同时急使铁板桥身法,身躯向后一仰,以避过穿心一剑。不料久战力虚,脚下一滑,竟然跌倒在地。
围攻他的四人见机岂肯放过,欺身疾进欲取其首级。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头顶上猛然一声断喝:“住手!”声如霹雳,直震得众人耳中轰鸣。
四位蒙面人闻声一惊,手脚略缓。倒在地上的白衣人趁机一个“懒驴打滚”,避开了四人的毒招。
随着断喝声,头顶的古树上“呼”地纵下一条人影,头下脚上,向四位蒙面人当头罩下。三位黄衣蒙面人大惊避开,红衣蒙面人则冷哼一声,略退半步,双掌齐出,“砰”地一声,正中来人后背。
来人一声闷哼,被击得连翻几个空心筋斗,“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始头上脚下落下地来,仍前冲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形。
与此同时,只听一声惊厉的惨叫,却见那红衣蒙面人腾飞而起,在空中狂喷鲜血、庞大的躯体似断线风筝般向绝涧飞去。
三位黄衣蒙面人见状忙同时纵起,在绝涧边缘将红衣蒙面人接住。一探心脉已断,不由大吃一惊,一声呼啸,抱着红衣蒙面人的尸体疾驰而去。
两端的黑衣蒙面人见状也迅疾飞逃,连同地上的黑衣蒙面人尸体也一并带走。其行动之迅捷、干净利落,可见训练有素,绝非一般山贼可比。
说来话长,其实从白衣人遇险到所有蒙面人遁走,只不过一瞬间事。
此时天已大明,白衣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蹒跚着走向来人。双方乍一照面,心中同时一怔。
白衣人虽身负重伤,衣衫破碎,但龙眉凤目,气度高华,龙凤之姿,不喧而威。
从空中坠下之人头发蓬乱,树叶裹身,但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双目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精芒。此人自然就是隐身树上的钮清了。
钮清隐身树上,被前所未见的惨烈厮杀所惊。正当他又惊又疑之际,突见那白衣人跌倒在地、行将头落身亡,危机迫在眉睫。天生侠义本色的他顿忘自身安危,猛然一声大喝,哪知他在急愤之中陡然爆发的这一声巨喝,却宛如焦雷震空,就连他栖身的树干都被震得一阵摇晃。而他乍见事情危机,一时忘了抱紧树干,树枝陡然晃动,顿使他一个倒栽葱跌下树来。若非红衣蒙面人一掌偷袭,将他直坠之势改为横向之力,他非得跌个头破血流不可。
他虽被红衣蒙面人的掌力震得口吐鲜血,气血翻腾,但静立片刻后,即复元如初。乍见那些蒙面人突然遁走,不由一怔:这些蒙面人先前是那么地凶狠,必欲置那白衣人于死地不可,何以此刻又怆惶撤走了呢?又思那红衣蒙面人的掌力是何等地凶猛,自己被他一掌击个正着,竟然毫发未伤,这又是什么缘故?究竟是母亲的神灵保佑,还是另有人出手相救?若是有人相救,又是何人?
他凝目四顾,空山寂寂,只有那白衣人还在怔怔地望着自己。难道是他?但他当时正跌倒在地、危机一发,自救尚且无暇,何来余力相救于己?可除了他又还有谁呢?他迷糊了。
其实,活活“震毙”红衣蒙面人、吓走所有蒙面贼人的正是钮清本人。他自巧服“玄天朱果”、“空青玉ru”、“千年冰蟾”等天材地宝之后,经这些天在山中的奔跑,那神奇的功效已被他吸收了不少。只不过他从未涉猎过高深的武学,更不知道运气行功的法门,自然就不知道要如何来运用这“天赐的力量”了。
他此时的身躯犹如一具强韧的“弹簧”,不动则静如止水,一旦受到外力作用就立起反弹之功,外力越大,反弹之力就越强。那红衣蒙面人因慑于钮清一吼之威,在未明来人虚实之前,出手也仅是一掌试探性的偷袭,其力度也恰好在这具“弹簧”能承受的范围之极限。若以这红衣蒙面人的功力,出手即尽全力一击的话,自可超出这具“弹簧”的极限而将之击毁,钮清则不死也必重伤无疑。
那红衣蒙面人眼看一击竟轻易得手,心中方自一怔:这小子并不如臆想之厉害呀!继而毒念顿生,正拟再次运力就此一举击杀来人,突感来人体内陡生出一股极强劲的反震之力,沿尚附在来人背上的双臂猛向他反袭过来,其力量的强度较之他击出的劲力毫不逊色。他正为轻易得手而心存轻视,功力又将收未运而体内暂呈“空虚”状态之机,哪料会有此变?待得警觉欲撤身后退时,已是不及。强劲的力道已将他反震得倒飞而起,未及落地,心脉已被震断,立时毙命。
功力奇高的红衣蒙面人以其击出的刚好能为对方承受的劲力,恰好反击自身体内的真力“空档”,相当于不做任何抵抗地被自己一掌击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多谢少侠相救之恩!”白衣人首先从愣怔中清醒过来,朗声抱拳致谢。
“不敢当,不敢当。”钮清虽仍在疑惑不已,亦忙不迭地拱手还礼。
“若非少侠及时援手,鄙人早已身首异处了。”白衣人感叹地说。
“哪里,哪里。大侠武功高强,力敌群贼,威风八面,叫在下好生佩服呀!”钮清敬佩地看着白衣人,由衷地发出感叹。
白衣人一边与钮清客套,一边认真地打量着钮清。他乍一接触钮清的双目,不由心头一震:这少年好精深的一双眸子呀!乃具绝顶内功之象。难怪能以超强的内力将那功力深厚的红衣蒙面人活活震毙!真不知他是如何练出来这么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夫的。以他的年龄来说,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不可能达到如此地步呀!这人究竟是何来历?看他这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当属与世隔绝的隐士门生之流。
再看他虽然头发蓬乱,但骨骼清奇,仪表非凡,若入尘世,它日绝非池中之物。唔!若能将此人收为己用,今后必为本朝一大擎天支柱;反之,若不能收服之,也可能成为本朝的心腹大患。
白衣人思忖至此,心中已有计较。遂伤感地自我介绍道:“鄙人冯立,乃京师商人,拟到岭南经商,为贪赶路程而错过宿头,不幸遭遇强人拦截,随行家人均奋力战死。唉!若非少侠仗义相救,鄙人也难免一死。少侠救命之恩,鄙人永世难忘。敢问少侠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钮清闻言,不由又想起风景秀丽的“潜龙谷”,想起被毁的家园,想起伤重而亡的母亲,以及毫无踪影的父亲。忍不住心头一酸,黯然长叹道:“在下钮清,原本与母亲住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不幸天降奇祸,仇家找上门来,母亲伤重身亡,家园已成一片废墟,在下哪还有家呀!”
冯立闻言一怔,暗忖:以其如此精深之内功修为,尚且为仇家所害,那仇家就不知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了。不由脱口问道:“少侠仇家是谁?可报了仇否?”
钮清沉重地摇了摇头,双目几欲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说:“‘楚南侠’楚老贼,迟早我会找他讨还血债的。”
“‘楚南侠’?”
“不错,一个外表慈善、内藏奸诈,阴险毒辣的小人。”
冯立闻言,心中似有所悟,钮清既称其为“阴险毒辣的小人”,此人也许并非单凭武功取胜,多半靠的还是阴谋诡计得逞。目睹钮清愤怒的面容,婉言劝道:“少侠且请宽心。常言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恶人必有恶报,少侠必能报得大仇。”
稍顿,又恳切地说:“看少侠这身装束,似是羁留山中久矣。不知是何缘故?鄙人受少侠救命之恩,自当涌泉以报。若不责鄙人交浅言深,少侠能否将往事陈述一二,若有用得着鄙人之处,必当全力相助。”
钮清看这自称冯立之人气度非凡,威严中隐含亲切,本就极有好感。再见他说话诚恳,对自己充满关心、爱护之情,不由大为感动。自母亲和福伯亡故以后,还从未有人如此关心过他哩。久蕴心中的情感陡然一下爆发了出来,忍不住一把抱住冯立放声大哭起来。
唉!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把冯立当成亲人,当成可以信赖的人,可以倾诉衷肠的人。遂把满腔的情感都在这一哭之中尽情地发泄了出来。
冯立轻抚着钮清的肩背,轻声安慰道:“哭吧,哭吧。把所有的痛苦都哭出来吧!”他感觉得到钮清受了太多的委屈,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胸中积聚了太多的愤懑,只有让他哭个够,才能把他心中的郁闷完全地发泄出来。
良久,钮清才慢慢停住了哭泣,松开冯立的怀抱,见冯立的白衣都被他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遂伸手抹了把眼泪,不好意思地说:“在下一时情绪激动,让大侠见笑了。”
冯立真诚地说:“我能理解少侠的心情,亦颇同情少侠的遭遇,若少侠不见外的话,也非常愿意助少侠一臂之力。”
钮清感激地看着冯立,尽力平静下激动的心情,缓缓地将从家毁母亡到与冯立相遇前的一切经过叙述一番。这其中只略去了巧服“玄天朱果”等异宝之事,并非他故意隐瞒不说,只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果子、乳液什么的是何物,只以为是与他这十多天常吃的野果一样,故认为没有提及的必要。
冯立静静地听完钮清的述说,对钮清的遭遇颇为同情,对“楚南侠”楚天齐的伪善、阴毒表现出极大的愤慨,而对钮清巧出“亡魂谷”的经过则惊奇不已。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冯立动情地说:“少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天涯寻父,孝义可嘉。然天涯茫茫,人间到处魑魅魍魉,少侠初出江湖,还望处处留神,多加小心才是。”
稍顿又道:“鄙人与少侠险地相逢,也是有缘,意欲高攀,与少侠结为兄弟,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钮清初时一愣,继而大喜,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冯立哈哈大笑道:“好,我们都是出门在外,也不必那么繁琐,就此撮土为香,让天地作证如何?”
“妙极!”
冯立当先跪下,合掌向天祷告:“过往神明在上,我弘历于今年今月今日今时与钮清结为异性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若违此誓,有如此箭。”言罢,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支利箭,“啪”地折为两段。
钮清亦紧傍冯立跪下,照样向天祷告,折箭明誓。
二人祷告完毕,又对拜八拜。起身一叙年庚,冯立三十有四居长,钮清十六为弟。
“大哥!”
“贤弟!”
两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同时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双强劲的大手一握,不但造成了钮清日后一段波澜壮阔的人生历程,也为大清朝廷铸下了一支擎天巨柱,在内祸外患、朝政摇摇欲坠的危急关头,力挽狂澜、化险为夷,使大清血脉得以延续,使万里疆域得以稳固。此乃后话不提。
两人笑声未毕,忽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正向他们停身处弛来。从蹄声判断来骑不少,能在如此险峻的山道上急驰者,绝非普通骑者。
来的会是什么人?难道是那些蒙面贼人去而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