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黄昏,钮清偕同父亲“须弥剑客”钮霍柱抵达了京师近郊的风景胜地八达岭下。
他们投宿在岭下小镇里的一家客栈,“须弥剑客”钮霍柱因旅途劳顿,吃过晚饭后就早早地安歇了。
钮清躺在床上,却是思潮起伏。想起在那山洞里与黎玉的一段孽缘,对一位清纯少女造成的伤害自然可想而知,他大胆示爱,黎玉却鉴于两人身处不同的阵营,若要结合,势必困难重重,为他着想,反过来对他委婉劝慰,自己则含羞而去,更让他倍感愧疚。而“袖里乾坤”胡智、“黄面虎”黄彪二人的愤而离去,让他的心绪愈加烦闷。
越想,神思越混乱,越思,心情越郁闷,干脆披衣起床,走出店外散散心。
仰望苍穹,一轮银月当空,银灰色的光晕覆盖着大地。小镇里一片寂静,人们都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小镇后的八达岭长城,在银月下朦朦胧胧的显得格外雄伟,格外神秘。
钮清心里一动,月夜游长城,不知是何感受?回头看看客栈里寂静无声,父亲应该正在酣睡,遂转身往小镇后的八达岭长城登去。
万里长城,从山海关到嘉岭关,在崇山峻岭中蜿蜒一万二千里,沿途有不少形势险要的关口,八达岭便是其中之一。八达岭被兵家称为居庸关的前哨,岭上这段长城,距离居庸关约莫十五六华里,这段长城也是万里长城最高的一段。
早在两千多年前,秦始皇为抵御北方的外族入侵中原,下令修筑长城,动用了数百万民工,修了将近二十年才得以初具规模。以后,又经过各个朝代的多次补修,才成了今天这样壮观的长城。这道长城,确切地说,它是我们的祖先用白骨筑起来的呀!
登上八达岭,只见蜿蜒而来的长城在莽莽苍苍的山色之中,恍似一条见首不见尾的巨龙在翻山越岭,令人豪气顿生、壮心翛然。莫怪人道“不到长城非好汉”呀。
居高临下,北京城影影绰绰、烟波弥漫,隐约可见一个好似尖塔的东西,也不知是不是北海的白塔。
钮清披襟迎风,只觉满腔热血,壮怀沉郁,不觉朗声吟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是盛唐大诗人陈子昂的诗句,一种悲壮豪雄情怀,溢于言表。明以后,却是见不到如此气魄、如此胸襟的诗了。
多日来郁闷的心神霎时神清气朗,心情十分舒畅。
钮清漫步观赏这壮丽的景色,领略这豪雄的气势。
转过一个山角,突然从岭上怒马般窜下一个人来,径直向钮清撞来。
钮清本能地一闪飘开丈外,避过来人猛冲之势。
这人生得够雄伟,端的健壮如牛,身穿黑色盘领衫,头戴平顶巾,白褡膊,穿皮鞋,腰带下悬着一把单刀。
那人见几乎撞了人,忙刹住脚步,转过身来。
两人一照面,不由同时一愣。
那人失声叫道:“清哥,真的是你呀!你果然还活着?”
钮清也认出那人竟是幼时玩伴二愣子,那份高兴劲就别提了,欢呼道:“二愣子,是你呀!你怎会在这儿?”张开双臂正欲上前拥抱他。
却见二愣子脸上毫无丁点与好友异地重逢的喜色,而是一片惶急之色,慌急地说:“清哥,你快走,我师……”
“大勇,你个混账小子,在跟谁说话?”随着话声,从岭上走下来两人。
当先一人头戴英雄巾,方头大耳,五绺花白长须拂胸,紫底绣金字窄袖箭衣,狮头滚球宽腰带,正用神光炯炯的大眼睛凝视着钮清。看他步履稳健,声音宏大,双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看就知是位功臻化境的绝顶高手。
身后之人是一位身材高大、神态威猛的中年大汉,腰悬一把古色斑斓的佩刀,显然也是位武功超人的高手。
两人走近钮清身前,那位老者沉声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二愣子自从这两人现身后,就连忙退在一旁,低头连大气也不敢出。此时见问,脸上神色一变,悄悄看了钮清一眼,欲言又止,只缓缓摇了摇头。
钮清对老者的强横态度颇为不满,又见二愣子在一旁畏缩的样子,似乎对来人颇为畏惧,想来大概是他的师门长辈吧!他见了二愣子那奇怪的举动,甚为不解。但想这两人既是二愣子的师门长辈,自己也不好不理,遂道:“晚辈钮清,不知……”
哪知他话未完,那老者“哈哈”一阵大笑,厉声说:“钮清?你就是‘飞天神龙’钮清?”
钮清见他突然发怒,不知何故,只好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老者又是“哈哈”一阵狂笑,眼角竟出现了泪花,厉声道:“小子,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你自投罗网,可算是老天有眼了。”又仰头向天,说:“娟儿、平儿,看为父为你们报仇了。”
二愣子在一旁早骇得脸色苍白。
钮清眼见老者怒发冲冠的悲戚神情,茫然不知所措。
那中年大汉早已怒容满面地抢到钮清身后,挡住了他的退路。
那老者厉声道:“龙儿,你为你姐姐、姐夫一家报仇的时候到了。”
那大汉轰应一声,声如霹雳,对钮清沉喝道:“小子,你亮兵器吧!”
钮清眼见他们的举动,一直莫名其妙,不知他们究竟是为了何事。遂朗声道:“在下初次与二位见面,不知何事有所得罪,尚请指点明白。”
那老者“嘿嘿”冷笑道:“小子,以你手段之狠辣,就该敢作敢当,别一个劲地装糊涂。给你提个醒,南阳赵志平乃老夫女婿,你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钮清心头一震,暗暗叫苦不迭,那该死的贼子给他栽的赃的确叫他欲辩无力,但眼前的事又不得不妥为应付。脑中电光石火般一转,即冷静地说:“老前辈,您误会了,那些惨案并非在下所为。试想,三起惨案的事主与在下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洞庭渔隐’汪前辈尚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为什么要向他们下手?这都是……”
老者冷冷地道:“这正应了‘狼心狗肺’‘恩将仇报’之语。像你这种凶残狠毒之徒,无冤无仇者都被你斩尽杀绝,那与你有冤有仇者岂不早已被你锉骨扬灰、尸骨无存了?”
钮清平静地说:“老前辈尚请息怒,先冷静……”
老者恨声道:“冷静?我女儿一家一十三条人命摆在那儿,死状之惨,令人发指,你叫我如何冷静?”
钮清苦笑道:“老前辈,您听我……”
老者怒道:“所有人都知道,行凶者乃‘飞天神龙’钮清,你还用抵赖么?”
钮清一时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讷讷地说:“这个……”
老者厉声道:“你无话可说了吧。”不待钮清再说,扭头对那大汉沉喝道:“龙儿,还不动手!”
那大汉道声:“得罪了。”刀光暴闪,快如闪电般射到钮清胸前,其拔刀、出刀之快,当真匪夷所思,若换了旁人,绝难躲过这神奇的一刀。但今天碰上的却是已功臻化境的钮清,事情则又当别论了。
钮清眼见刀光一闪即到胸前,心中一惊,微一拧身,轻飘飘地避了开去。那大汉眼见钮清轻易地避过了这一刀,轻“噫”一声,刀光再起,疾向钮清攻去。
钮清明知冤枉却苦于无法解释,且更不能出手伤了对方,否则误会更深,不由心中大急。眼见大汉刀光闪烁,招招攻向要害,端的凌厉无比。心中叹服,这人确是使刀的好手,当今武林使刀者,能超过他的恐怕没有几个人了。当下凝神运气,施展“凌空虚渡”轻功身法,将身子轻飘飘地拔起,犹如一张薄纸,在刀风激荡中上下漂浮。
那大汉先还自重身份,不肯全力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年,待见这少年身手实在高绝,遂不再顾虑,凝神运刀,全力进攻。哪知不管他刀法如何凌厉,眼前这少年的身子,竟然随着那疾猛刚劲的刀风,轻旋曼舞,冉冉飘飞,衣袂拂荡,直似花舞秋风。转眼攻了一百多招,竟连人家的衣角也未沾着,不由大为气馁,额上冷汗直冒,越战越心惊,刀势渐渐弱了下来。
那老者在一旁也看得神色越来越是凝重,这小子果然不凡,难怪他屡屡肆虐行凶,无人能抗。眼见龙儿攻了他一百多招,他竟从未还手,若一旦还招,龙儿岂能抵敌?不由沉喝道:“住手!”
两条纠缠的人影闻声一闪分开,钮清面带微笑,神定气闲地站在三丈之外,那大汉却有点微微气喘了。
那老者缓步上前,说:“阁下果然高明,难怪如此猖狂。老夫已四十年未与人动手了,今天倒要领教领教。”略一运功,全身骨骼“咔咔”作响。
钮清见状,心中惊凛,这老者功力绝顶,可能犹在“武林双异”之上,自己绝不可能仍像适才那样仅以轻功避闪,而一旦被迫还手,则一时半会绝难停得下手来,万一有所损伤,事情就更难解释了。
遂飘退丈余,朗声道:“老前辈可否容晚辈一禀?”
那老者其实心中亦极为沉重,他自忖并无必胜的把握,若一旦败北,不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为女儿、女婿报仇更成泡影。只是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而上。咋闻钮清之言,趁机止步,但口中却仍冷冷地说:“你可是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钮清诚恳地说:“老前辈,桩桩血案,均系有人冒在下之名为恶,绝非晚辈所为。”
老者一怔道:“冒名嫁祸?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钮清道:“晚辈已发现少许线索,可以肯定是‘武林教’中之人所为,若假以时日,必能揪出真凶,澄清真相。”
“老夫如何相信这不是你的搪塞之词?”
“请给我一年时间,晚辈若不能查明真相,任由老前辈处置。”
老者见他语气坚决,不似有假,不由将信将疑。更且,若非要动手,自己实无必胜的把握,不由沉吟不决。
正当他进退两难之机,岭下传来一声清啸,一条人影星飞电策般射来,转眼到得眼前,现出身形,竟是“武林双异”之一的“金翅大鹏”蒲天宇。
“金翅大鹏”蒲天宇刚停住身形,即朗笑道:“乔二哥,让你们久等了。”
突见钮清也在场中,不由一怔,忙翻身下拜,道:“属下蒲天宇参见盟主。”
这一叫,将那老者、大汉及一直呆愣在一旁的二愣子,叫得同时一惊。
那老者失声道:“什么?老蒲,他就是你所说的那位新盟主?”
“金翅大鹏”点点头道:“正是!”
他边起身边指着那老者向钮清介绍:“这位就是本盟当年四大护法中的‘雷霆刀’、如今的‘武林双圣’之一的‘刀王’乔冲乔二哥”
又一指那大汉道:“这一位是乔二哥之子乔龙,江湖人称‘神刀侠’。那位小哥乃乔龙的徒弟马大勇。”
钮清一抱拳道:“见过乔老前辈、乔大侠。”
乔家父子亦勉强还礼。
“刀王”乔冲神色凝重地将钮清上上下下仔细端详,见他器宇轩昂,一脸正气,实不像是邪恶之辈。不由疑惑地对“金翅大鹏”蒲天宇道:“蒲老弟,近日来的江湖传闻你可听到了吗?”
“金翅大鹏”蒲天宇点点头道:“略有耳闻。但我相信那些事绝不会是盟主所为。”
“凭什么?”
“凭我的直觉!”
“这……”
突闻岭下又是一声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