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的拇指在木头上滑动着。
刀口很新,没有水分侵蚀的痕迹,这可能是阔克或楚德在这里留下了信息,而救世军看过接头人留下的信息后选择将信息抹除,为了保险起见,他们的刀使得很用力,确保每个字都不能辨认,但也因此把这块木板给刮薄了。
所以苗条的瑟兰妮小姐会把床压塌。
朱利尔斯和克雷顿一样,沉迷在这块木板所蕴含的信息中,不过他很快超脱出来。
“这看来已经和我们没关系了,我们下午就走。”
克雷顿放下木板。
是的,它本该是个很重要的情报,但他们下午就要走了,末日追寻者不会和他们扯上关系,所以这条情报再怎么重要也好都与他们无关。
女巫则忧心忡忡:“路易斯教士知道这点吗?我们是不是该通知他这个消息。”
克雷顿笑着摇头:“我觉得他应该已经知道谁是末日追寻者了了,至少我们分别的时候他看起来像知道,实在不行,就像我们之前说的,他把外乡人全赶出去就行。”
唐娜毫无淑女气质地耸了耸肩,上楼去理自己的东西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向萨沙市启程出发。
温斯顿·让·斯图尔特趴在冰冷的烂泥地里。
恶臭的气味让他沉昏的意识隐隐想起军训季的艾培什平原,每到春秋时节,多雨的气候就让营帐里的被褥发出一股霉味。妓女们在军营的外围也结笼扎寨,做出的草房子不甚美观,士兵们不含恶意地给她们起了个“鹪鹩”的外号。
他从来没有找过妓女,因为道德,但他的战友大多没有这种讲究。
当训练结束,那些男男女女便不顾廉耻地厮混在一起,任何高一点的草丛里都可能在下一刻传出放荡低俗的笑声。
那些笑声太过频繁,以至于他在那一段时间患上了失眠和幻听的症状,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耳边就有或沙哑或尖锐的女人笑声响起。
直到他因为当众指责上官抛弃残兵而被军队开除,这些毛病才消失不见。
而现在,趴在烂泥中的温斯顿却好像又听到了那些妓女的笑声。
不同女人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重叠成一种含混的声音,互相间杂且不停歇地大笑着,笑声少了几分猥亵的意味,但却多了冷漠和讥讽的情感。
那些看不见的女人在林子里聒噪着,在她们的笑声中,精疲力尽的温斯顿终于回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把同伴丢下了。
他用尽力气将身体翻过来,死灰色的天空和那些溺死者手臂似的落叶林映入眼帘。
看着这毫无希望的一切,他忽然也有一种笑的冲动。
肺部贪婪地汲取着口鼻外的气体,随后干涩的声音从嘴唇里发出: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温斯顿躺在地上疯狂地大笑起来,过量运动后虚弱的身体甚至因此感到撕裂的痛苦,但这反而提醒了他自己还生存在这个世上。从怪物口中保住性命的庆幸将什么道德感、羞耻心都压过了。
他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真诚,连那死气沉沉的天空在他眼中都显得珍稀可爱。
现在是白天了,那些该死的怪物不会出来。
笑声渐渐停歇,他艰难地爬起来,看到周围将自己围住的幽邃密林,狂喜的心情却又跌落谷底。他在没有火把照明的情况下狂奔了一夜,路线早已偏离驿道,现在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遗憾的是,温斯顿并没有学习过辨别位置的知识,他只能选定一个不在身后的方向,然后一直走下去。在这个过程中,也许能找到可以帮助他的人。
或许是天父垂怜,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了一辆四匹马拉的邮局马车朝自己快速驶来。
温斯顿已经顾不上去想为什么这辆马车为什么也偏离了驿道,来到这密林深处,他竭尽全力加快脚步,一边大喊着一边朝马车冲过去,希望有人能帮自己一把。
等他靠近了,才发现驾驭这辆马车的车夫是一个穿着邮差制服的女人。
那个女人也看到了他,但没有停下来,反而用腾出一只手做手势示意他离开。
温斯顿看到她的手上有血,或许是被人袭击了,但他要是留在这里,离饿死又能有多远呢?
车轮和马蹄深陷在软泥里,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他锲而不舍地追上去,试图抓住镶嵌马车尾部侧面挂灯的架子,一下子就成功了。接下去就没那么费劲了,他从后面钻进马车,先是闻到一股血腥味,随后又在黑暗中摸到一具柔软的人体。
“谁在那儿?”被他摸到的人用一种虚弱的嗓音惊恐地嚷嚷起来:“天呐,玛丽,他们爬上来了!”
温斯顿不管这个伤员喊了什么,但既然这个人没有反抗,他就在旁边也躺了下来。
什么也不能把他丢下去。
“别慌张,只是一个路人而已。”外面的女车夫语气冷静地说,声音穿过车厢后变成另一种声线,分不清年纪。温斯顿之前没有看清她的样貌,但他能听出来这是个内心强大的女人。
“不过我要提醒这位先生,我们现在并不安全,有一伙儿危险分子正在追逐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袭击这辆没什么财物的邮局马车,但看他们的样子,他们应该是想把这辆马车里的人赶尽杀绝。我已经射伤了他们的一人一马,他们暂时后退了,但随时可能重新追上来。”
温斯顿喘了几口气,本来想说“我可以帮你们”,但他突然发现猎枪在逃命的时候被自己抛下了,于是只好改口说:“我不会一直待在这儿,只想搭个顺风车,没准一会儿就下去,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
邮局马车只会在城市周围运输信件和刊物,这是个常识,话一出口,温斯顿自己也为这个鲁莽的问题而失笑。
女人没有回答这个蠢问题,而是更加用力地甩动缰绳。
温斯顿脚抵着车厢壁,腿屈在一起,伸手掀开后面的帘子,看到熟悉的景物掠过,他终于认清了方向,但他刚刚从热沃出来,并不想这么快回去。
且不提路上的怪物,那些知道他身份的枪手也还在,克雷顿虽然是长老会的成员,但未必会帮他。
否则他盗墓贼的身份是如何泄露的?
温斯顿找了个理由:“热沃正在闹怪物,它会在林子里徘徊,时不时袭击活人,之前也已经有很多家畜受害,热沃人也正在等待城里的支援,所以我衷心建议你们不要到那里去。”
“所以伱是要我们绕路回去吗?”女人说。
她没有斥责这种说法的荒谬,这反倒令温斯顿有些诧异了。
“是的。”
“那样我们会被盗匪追上的,他们太近了。”车厢里的伤员吃力地支撑起身体。“现在我们只指望这些犯罪分子不敢进入镇子。”
温斯顿在车厢里摸了摸,除了伤员和大片的报纸堆,他没有找到武器,于是挪到伤员旁边,突然伸手捂住伤员的嘴。
“回到萨沙市,要不然我杀了他!”
伤员挣扎的动静没有作假,车厢微微震动着。
然而女车夫就像是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一样,她只是平静地叙述着:“我有一把很好的左轮手枪,如果他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这个女人冷硬得可怕,温斯顿劫持马车的计划失败了。
他松开手,默不作声地继续躺下去,顶着伤员的辱骂思考着自己是否该回到热沃,还是休息一会儿就下车。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想这么多了。
因为一颗子弹忽然穿透车厢,将他身旁的伤员打死。
看到那具躯体抽搐了几下,彻底松懈下来,温斯顿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的精神才从上一次生死危机中得到喘息,没想过第二次危机来得如此之快。
他掀开帘子,看见后面五十码外有两个枪手正从马上下来,徒步追赶过来,还有一人在后方正收起枪口冒着硝烟的步枪。
柔软的泥土能够吸收声音,他竟没有察觉到马蹄声。
啪!
头顶上也传来开枪的声音,子弹击中了那些枪手的马匹面前的地面,但那些马没有后退一步。
“是军马!”
结合这些枪手从马上下来徒步追赶马车的行为,温斯顿心中酝酿着一股寒意。
多恩的骑兵只有两种,一种是克雷顿·贝略所属的骠骑兵,另一种就是这种被称为“马上步兵”的存在,因为积年累月的训练,他们习惯性地把马匹藏在交火距离之外,而不是骑乘作战,而他们携带的武器通常也不适合骑乘作战。
就像现在这样。
他忽然联想到了热沃的那些枪手,他们身上也有类似的气质。
难道他介入到军方行动之中了?
可无论温斯顿怎样后悔,这时候提出要下车撇清关系也太晚了。
“他还活着吗?”女车夫问。
温斯顿看了眼伤员碎裂的额头。
“死了。”
车顶的女车夫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将地点记下。
“帮个忙,把他的尸体推下去。”
她冰冷决绝的语调让温斯顿想起军队的督军。他顺从地把尸体推下行动的马车,少了一个人的重量,马车行驶的速度稍微快了一些。
温斯顿还想要把马车里的其他杂物也扔下去,但女车夫随即就提醒了他。
“不要动那些货物。”
他简直无法置信,为什么同伴的尸体可以丢,但报纸却不能丢?
难道报纸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温斯顿很想违反这个命令,但既然有杀手盯上马车,或许这些报纸真的很重要。
他迟疑了一下,拿了一张报纸看,但车厢里太过昏暗,他什么也看不清。
后面追击的杀手又射击了几次,但有一半的次数都没能正常击发。
温斯顿认为是纸装弹药容易受潮的缘故,为了缩减成本,多恩王国一半的军队都在用纸装弹药,这无意中帮了他们大忙。
但即使如此,短兵相接的局面仍不可避免。
一截突兀的断木插入车轮间隙,将它卡住,四匹马用力拉扯,还是没能摆脱这个桎梏,马车在林地里划过一条弧线,车厢向着右侧倾斜,待在里面的温斯顿没那么好过,他的脸紧紧贴在厢壁上,然而还是不能保持平衡,报纸堆里还有个重物猛砸了他一下,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甩出车厢的时候,马车才彻底停止下来。
女车夫有力的臂膀将温斯顿拽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将一把短刀扔给他。
“准备战斗吧。”她说。
在他们的不远处,训练有素的叛军们也拔出了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