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山几个齐都摇摇头,喉咙里“嗯嗯”的,表示猜不出来。
华金起:“孙队长打算让他们从南边来,结果呢?从东边来了,东边还是一条小路,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东门外有一个开阔地,长宽都百十来步,周围都是坟头、谷子地什么的,二十多个倭鬼子兵大摇大摆的就来了,根本就不像是来打仗的。前头那两个直接就到了东门开始伸手砸门……”
李风山:“这是找死啊,情报工作没做好。”
华金起:“说得好,真是找死。砸门的兵砸着门,还喊呢,喊什么呢?他们喊:‘皇军来了,快快开门的有。’你们听,这好好的中国话都让他们给糟踏了。”
“守东门的李光明一看就不干了,你想送死我就成全呗,这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当时一声令下,咱们就开火了。要说打仗,还得说张善德有眼光,他一枪先把扛大旗的给打倒了。旗倒了这就预示着他们要完了。”
“一阵子打当时就撂倒了好几个,那些兵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剩下的一见不好立马就找有利地形撒开了,大都跑到坟地里,也有几个躲谷子地里的。机枪响了,开始压制我们的火力,当时就有几个战士伤到了……”
李风山面带关切色,不由得“哟”了一声,同时说道:“那可怎么办?”
李风山一句话没说完,只听得尖锐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是一声爆炸。
华金起一激楞:“倭鬼子又进攻了,准备战斗,先躲炮火。”说罢,起身就跑,察看敌情。
那几个也忙着起身,各自躲避。
在炮火掩护之后,步兵开始进攻。
阵地之前有一个麦草跺,华金起一眼看到了几个影子正向麦草跺方向移动。原来此时已是下午五时左右,夕阳西下,正把由西向东运动的倭鬼子的行踪给暴露出来。华金起脑子转得尤其的快,知道这是要借麦草跺进行攻击,当即示意神枪手注意。
果然,倭鬼兵有两个探出身来,紧接着两声枪响,二兵当即摔倒毙命。余者再不敢现身,却用引火之物掷向麦草跺,可倒好,阵地之前凭空添了一堵火墙,敌人更是无法借力。
敌人丢下几个尸体退却了。
这边也有几个战士伤亡于敌方炮火,其中就有李风山,已然牺牲。
华金起整了整李风山的衣服,敬了个军礼,黯然说道:“兄弟,告诉你,敌人又被我们打退了。”
然后缓缓坐下,看着这个年仅二十岁的战士,心中无比的悲凉,同时心里有一丝慰藉:此前好歹满足了他的要求,把故事讲给他听,唯一的遗憾是曹家埠之战没有讲完。
故事没讲完,对于李风山是个遗憾。
对于华金起来说又何偿不是?
华金起整了整李风山的衣服,这才说到:“兄弟慢走,我把曹家埠的故事给你讲完。你不要担心,咱们的邵涧幽大队长带着人很快就赶到了,他带着我们咬住了敌人的尾巴。”
“曹家埠东南角有一片松树林,那里有一片坟地,分队长王华堂当时也是机枪班长,他把机枪架在了敌人的身后,机枪响了,敌人还有好吗?”
“大部分的倭鬼子被击毙了,只是有三个,还是负了伤的借着地瓜地梗还在还击,三中队的班长肖振海、一中队的班长袁现常,卧倒之后从两个方向朝着敌人匍匐前前进,这三个倭鬼子兵的射击技术还是蛮好的,离他们七八十步远的时候肖振海被打伤了,袁现常的屁股尖也被了一寸多长的口子。”
“咱们的战士不怕死,真的。单立功见两个战士受伤,就把手里的长枪撂地上了,拔出了大刀从另一方面就冲过去了,快到的时候,为了躲避子弹,就地打了个滚,一下子就冲到了一个倭鬼子的身边,一刀剁死了一个,那两个见不妙,就用刀来刺。”
“单立功就用大刀就和那两个鬼东西干起来了,肖振海和袁现常见了,也爬起来冲过去,嘴里同时喊着‘杀’,袁现常刺死了一个,肖振海打死了一个,就这样把这三个倭鬼子送东洋去了……”
华金起勿自自说自话:“咱们的战士也有受伤的,也有牺牲的。战士苗德亭牺牲了,还有一个侦察员也牺牲了,我忘了他的名字。倭鬼子只有一个跑了,后来我们知道,那个逃跑的倭鬼子刚跑到韩庄就死掉了,你说是累死的也行,你说是吓死的也行,总之是死了,我们后来也知道了那名指挥官的名字,他叫四支郎……”
华金起说的缓慢而又沉静,只把旁边几个旁观的战士看的压抑,听的心酸,眼泪流出来,不自觉地伸手抹着擦着。
华金起又伸手整理了一下李风山的衣服,这才缓缓起身,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开。
华金起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日军妄图从百姓身上打开局面,逼迫刘世卿和他的儿子刘大勤、刘贵友以及女儿刘国珍去向八路军劝降。
刘世卿拒绝!日军便用刀砍了刘世卿。
刘大勤兄妹三个便冲上前与日军扭打,也被杀害。
这一仗由凌晨直打到月亮东升,运河支队二百余人击退一千余日军的十余次进攻。日军见形势不利于己,便用十余辆牛车拉着尸体退向韩庄据点。
运河支队损失也是不小,参谋邵泽连、副排长李青、班长王厚田、战士李风山以及四川籍战士关少文等共三十多人牺牲。
朱木石与邵涧幽等人简单碰头,一致认为,从目前情况来看,运河支队在运河两岸实际上已难再维持下去,天亮之后,敌必重新组织重兵加以攻击,在这运河两岸,运河支队已达孤立无援之境,且经过这几次斗人员减半不说,更有部分兵力回撤山区,最要命的是经此湾槐树一战,弹药消耗殆尽,无法得以补充,故以此力量独对强敌,后果不堪设想。
当夜,即十一月九日夜,朱木石与邵涧幽带着队伍向东越过台儿庄——枣庄铁路然后北上进入抱犊崮山区。
至此,苏鲁支队三营、峄县支队、运河支队主力先后撤进抱犊崮山区,几个区的党政机关也随之撤进山区,留下坚持隐蔽斗争的同志也都转入地下。撤入山区的人员靠近教导二旅五团进行整训。
随着日军的清乡扫荡,运河两岸基本全部伪化。
运河南岸基本为 龙西昆掌控。
运河北岸形势更为恶化。
日军任命孙茂渠为敌第十区即古邵区的区长兼警备大队长;阴平的孙景义被日军任命为周营区的区长;此后老和尚寺、南石沟、上新庄、棠荫、牛山后、南常、重庄、黎墟、多义沟、围子、宁楼、金寺、坊上、大荒、马兰屯、抗埠、白山西、二里沟、文堆、曹庄、刘庄先后安了日军据点。
可以说运北地区全部伪化。
数日之后,十一月中旬,苏鲁支队张广宗司令被任命为鲁南军区司令,随即张广宗司令招开了一个干部会议,地点是抱犊崮山区的青石岭,县委书记纪十化、孙白洪、邵涧幽、朱木石、文系净等人尽皆参加了会议。
张广宗:“同志们好!我们又见面了!只是想不到的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想来真的是惭愧!数日之前我们还是在运河岸边携手杀敌,真的可以说是意气风发!可今日……”
“运河两岸已全部伪化,在座诸位尽皆心知肚明,这个我就没必要再说了,这实在令人痛心,我们辛辛苦苦了一年,所有成果可以说尽皆归零。”
“今天这个结果,如果说责任,从领导的角度来说,责任首先在我……”
闻听此言,孙白洪、邵涧幽等人尽皆心中一颤,不由得互换了一下目光,想不到张广宗把责任揽于自己之身。
只听得张广宗继续说道:“……,上级领导命令我携苏鲁支队三营出山协助运河支队扎稳根基,可是库山战后,我竟然率先撤入山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个逃兵,是我动摇了军心,在敌人疯狂剿杀行动之中没能与大家共同担当,如今想来实在有愧于大家。”
“唯一能让我能继续在这里与同志们共同继续探讨和学习的理由是敌人的过于强大,这算是我心里稍有的一点安慰,当然这一点也是客观的,敌人太过强大,不止强大,而且是处心积虑要把我们剿杀。”
“刚开始的时候,苏北的日军对我们进攻,我们就撤到鲁南;鲁南的日军进攻的时候,我们就进入苏北,沿着一条运河,南北的转悠,在苏北和鲁南这两地钻空子、找平衡,寻时机与他们干一场,我们确实取得了骄人的成绩,在这一点上,我至今还深以为豪。”
“可是,敌人变了套路!不管是苏北的日军还是鲁南的日军,人家是一家人,人家把力量协调了、集中了来对付我们,我们却还是按着原有的套路对敌,不知变更,从这个角度来说,是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在军事指挥上的失误,是我们考虑不周、考虑不到。以至于当我们面对这样的形势的时候我们手足无措。”
“现在我们沉下心来想想,我们是应当能考虑这么远的,可偏偏我们就是没有考虑到。这不是我们的失误是什么?当然,首先还是我的失误,我的责任。”
“今天,上级领导让我担当鲁南军区司令员一职,我心中不是味道。为什么这么说?在我理解,这是一种批评,当然,同时也是一种期待,期待我能同大家一起重新站起来。同时这也是给我个人的一个机会,给我一个在哪里摔倒在哪里爬起来的机会。”
……
“对部队干部的军事训练也有问题,虽然我们有教导队,让他们来训练班长、排长、优秀战士,但是大队、中队这两级中层干部可以说基本没有进行必要的军事、政治学习。”
……
“对日军的扫荡,正确的措施是分散行动、持久战,这种思想和战法我们没有学习,没有研讨。在政治上我们也没有树立在艰苦条件下坚定抗日胜利的信心。这在敌情突变的情况下就出现了一些问题,如,有的为了保存力量插了枪;有的投了敌;有些则意志消沉,回家不干了。这些问题,我们日后要逐一解决。”
……
张广宗结束发言之后,县委书记纪十化也作了发言。
纪十化:“张司令把责任揽于自己身上,让我这个县委书记深感汗颜。其实,怎么说呢,我要说的是,现在不是谈责任的时候,即便谈责任,也不能说由张司令一个人来担当,我们在座的诸位都有责任,包括我纪十化,包括整个县委。”
“今天之局面,是因为我们的对手太过强大,这应当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今年六月下旬枣宜会战之后,日军的策略从整个战局的角度来说都变了,他们把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当作了主要对手,抽调了大批人马对华北进行围剿,采取囚笼政策,这才有了八月下旬开始我八路军展开的百团大战,这个大战至今还在持续……”
“不只在华北,在山东,日军采取的是一样的策略,这才有了山东、江苏日军的联手,才有了咱们运河支队的失利。”
“这是从大局方面来说的,敌人势力目前确实远远大于我们,我们不承认这个事实不行。当然从我们自己的角度来说,问题还是有的,我们并没有做到最好。就以县委为例。去年上半年县委是设在运河南岸的涧头集的,到了冬季,县委北上,进入山区,这里有一层含义,就是与国民党政府争一争影响力。”
“这种做法在当时来说是正确的,但是到了今年春天,一直到现在,形势发生了变化,我们县政府没有改变自己的做法,依然呆在山区,这对山外来说,就是鞭长莫及了,而且各区党政组织的设置还是按旧的区划来定,这就无法适应对敌斗争的需要……”
“在组织宣传群众工作上,也有问题,比如,我们大多采用大呼隆的办法,一些区、乡抗日团体一哄而起,在少数村庄进行减租、减息斗争,这样做,好是好,只是有一个大缺陷,就是很不彻底。”
“从总的方面来说,没有采取改善农村基本群众生活、激发基本群众抗日措施。在我党抗日民主政权下,虽然没有敌人的统治和汉奸的欺辱,但是贫雇农依然衣食温饱都都不能解决。我们没有给他们这种好处,将来我们出山,要想他们再帮助我们,这就有难度了,这个问题日后我们也要解决,而且必须解决……”
“在统一战线的工作中,某些方面我们做的有些偏激,有的原国民党游击队,比较靠近我们,但是我们在工作还没做到家的情况下,就把他们强行改编为我们的队伍,这样做的后果是反而导致他们迅速投敌,成为反对我军的敌人,这个教训是深刻的。”
……
张广宗、纪十化二人一翻话,把孙白洪、邵涧幽、孙武仁等人听的频频点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个的话也确实点到了一些症结所在。
随后在会上他们共同展望了未来,初布治定了一些计划。至此,眼前重又燃起希望。
十二月下旬。
邵涧幽接到了一个通知。
通知是师部发来的。罗荣桓政委要求他到师部去汇报工作。
邵涧幽诧异而又激动:一个土生土长的游击队干部,此前从未见过高级首长,可如今竟然点名要见他。
邵涧幽此前曾听说过罗荣桓政委的一些事,说他平易近人,待人亲切热诚。
信息来源是部队里的几个老红军战士。
虽然知道这些信息,可是一听说是罗荣桓政委要见他,那心又扑通扑通的加速跳起来: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邵涧幽不敢耽搁,带警卫员赶紧上马起程。
师部在费县北部、蒙山之前。
接待邵涧幽的是一位科长,姓王。
王科长见邵涧幽来到,略作寒喧,即刻带着他进了一座寻常农家小院,直奔师首长办公室。
人在门口,那王科长便向室内说道:“报告罗政委,邵涧幽同志来了。”说罢向邵涧幽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然后转身走了。
农家草舍内配置的物品很是寻常,几件常用的桌凳,一眼便看的全。
室内一个人自桌边立起身来,直迎过来。
此人高大魅梧,身着一身灰色棉军衣,戴着眼镜,却遮不住炯炯的目光。
邵涧幽正自在心里念叨着:“这就是罗政委?”
却见那人抢步进前,一伸手早已握住了邵涧幽的手,凝视着邵涧幽说道:“你们在山外坚持斗争辛苦了!”
就只这一句话,邵涧幽心中只觉得暖暖的,激动得只有轻轻的一句话:“罗政委你好!”
罗荣桓拉着邵涧幽的手,直拖着他到凳子上坐了,这才仔细看了看邵涧幽:上身虽是穿着棉军衣,却是颇为破旧,下身着一条单裤,打着绑带,腰扎皮带手枪。
罗荣桓眉头微皱说道:“你怎么还没穿棉衣呢?”
语中满是关切。
邵涧幽这才缓过神来,说道:“鬼子不给我们时间,棉衣没做好就扫荡了,队伍进山后还没来的及做呢!”
罗荣桓抬腿出屋,向警卫员交待了几句话,警卫员转身走了。
罗荣桓复回到屋内,向邵涧幽说道:“这个天,只能越来越冷,不吃饱,不穿暖怎么干工作?对了,抱犊崮地区的同志们的饮食怎么样?”
提到饮食,本还有些高兴的邵涧幽,那张脸立时拉下来。
罗荣桓:“怎么,同志们的饮食出了问题?”
邵涧幽凝视着罗荣桓:“不瞒罗政委,很不好。地瓜叶、地瓜秧、花生秧这些都快吃光了,柿萼子、花生壳也十分难得,路边的草种子都被扫光。切上两刀豆饼,放上两棵菠菜,这是对伤病员的优待。吃都这样,就更不用说棉衣的事了。”
罗荣桓表情凝重,点点头说道:“我早知道你们会苦,但想不到会苦成这样。”
邵涧幽:“国民党在鲁中南山区始终驻有重兵,先是于学忠入鲁,鲁南山区驻有五十七军缪徵流的一一二师,霍守义部的三三四旅和三三六旅,共八千多人。蒋介石嫌其反 共不力,将其调往安徽,调进了五十一军一一四师二四二旅的六八三、六八四两个团接防,一万多国民党士兵驻迸了山区,这些都得靠老百姓养……”
几句话的功夫便来了一个人。
罗荣桓指了指邵涧幽。
那人立即向前拉着邵涧幽,开始量尽寸,准备做棉衣。原来是被服厂的。
罗荣桓:“我刚才已经叫管理人员安排你的吃住问题了,你先好好休息,穿上棉衣咱们再谈工作。”
这个新年的元旦对于邵涧幽来说特别有意义,是一个愉快的新年。
在此期间,他听了山东分局书记朱瑞同志和一一五师政治部主任肖华同志的政治形势、工作任务的报告。
这让他眼界大开。
同时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富有希望。
此外还得到一个消息,这个消息来自抱犊崮山区。
国民党第五战区第三支队司令梁立户带着五百余人,窜扰木厂一带,峄县支队对其反击,歼灭二百余人,此一战,让梁立户元气大伤。
元旦刚过,这一天早晨,邵涧幽便接到通知要他去汇报工作。
早饭后,邵涧幽准时到达了师首长办公室。
屋内有三个人已在等候,见邵涧幽来了,尽皆热情向前,主动与邵涧幽握手寒喧。
一个是罗荣桓政委。
一个是陈光代师长。
一个是陈士榘参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