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五天,两个孩子没有离开柳行半步,玩得特别开心。回家后,二东跟窦氏自夸他的水性特别好,不但能在水下长时间的憋气,还能抓到小扁鱼。小莲说她在柳行里,遇到了一只大花猫,那只大花猫,比财主家的老母猪还要大,她顺着它的粗尾巴,就像登着梯子上草垛,一步步地走上去,骑在它的后背上,比骑在驴背上还舒服,乐呵极了。窦氏听完只是呵呵一笑,只当是两个孩子玩得痛快,不知道怎么显摆自己了。便笑道:“那就好好玩吧,等长到你哥那么大,就能伺候张爷爷了。”
事实上,张财主的计划实在是周密。柳行处在黄泥坡上,虽然距离村庄百十余米,人们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柳行里面发生的事情。若在柳行里面略施巧计,神不知,鬼不觉,将两个孩子弄走,就当他们自己玩丢了。丢失小孩这样的事情,窦家庄又不是没有发生过,窦氏不会怀疑到东家的头上。张财主去了一趟济南府,跟儿子当面进行策划,感觉此计万无一失,返回窦家庄便加紧实施。
这天前晌,张财主领着张大少从济南府派来的四个男人,扮做视察治理河套的府衙官员,慢慢靠近黄泥坡上的柳行。他们看见二东在水里扎猛子,水皮上一会儿露出个小脑袋瓜,一会儿又撅起个亮亮的屁股蛋,噗噗通通的翻腾,却是怎么也寻不到小莲的身影。张财主冲河里喊道:“二东,你小莲妹呢,咋没看见她?”
二东摇动着双手道:“张爷爷,小莲妹在柳行里,她跟大花猫玩呢。“
张财主跟四个男人低声道:“先瞅一眼,真要在柳行里,再把这小子喊上来。”
几个人离开河岸,朝黄泥坡走过来。到底是干着贼的勾当,他们走出十几步,莫名地心虚起来。越是靠近坡垴,心情越是紧张。接近柳行,走进柳荫下,又不自觉地塌下腰背,伏在坡坎上,屏气偷觑柳行里的动静。蓦然发现坡顶上站了一只花斑老虎,甩着尾巴,悠闲地朝坡下走。小莲骑在虎背上,手里游荡着一条细短的柳枝,口中不停地吆喝道:“快点走呀!快点走呀!”
几个人吓得五官变形,哪敢再看下去,浑身颤栗着瘫坐下来,屁滚尿流地滑下黄泥坡。不等抬头,只听脑后“齁”的一声吼,就见那只花斑老虎窜出柳行,四脚腾空跃过河面,向着北山的丛林撞了进去。
泡在水里的二东看得清清楚楚,他虽然不认识老虎,却认得老虎背上的堂妹小莲。三岁的小莲俯下身去,两条腿夹住虎脊,双手搂住老虎蓬松的脖颈,眼睛闭得死死的,嘴里嗷嗷地拉着稚嫩的长音,眨眼间消失在丛林深处。
张财主听到老虎的吼声,感到心被摘走了一般,眼睛一斜,翻着白眼死了过去。等他醒来,见二东光着屁股,摇晃他的肩膀,连声地喊:“张爷爷,快醒醒,张爷爷,快醒醒。”
张财主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怕二东跑掉。他想,小莲本来就是个顺手牵出来的小羊羔,现在牵不到她,喂了老虎,那就保护好这个二东,别让他再出啥闪失。他紧紧拉住二东,擦着额头上的汗渍,问道:“那几位叔叔呢?”
二东道:“他们都给虾跑了。”
张财主狐疑道:“不会吧,他们都是当官的,哪能吓跑呢?”
二东道:“他们说,刚才那个大花猫,是吃人的老虎。他们害怕老虎回来吃人,就都跑掉了。”
张财主暗暗责骂那四个男人是窝囊废,不把张大少放在眼里。一只连孩子都敢玩耍的老虎,就把他们吓成这幅德行,往后再有什么好生意,还能托付给他们去打理么?张财主很想当面跟儿子陈述细情,可是,窦家庄距离济南府不是一两步的路程,何况,他又被老虎吓得嘴里泛苦,估计伤及苦胆,胆汁泛上来了。如此的身体状况,怎么挪脚呢?张财主叹口气,咂着嘴巴摇摇头,就想等到转天,再派人前往济南府送信儿,让儿子亲自回来一趟。到那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二东偷走。这么想完感到虚弱得难以支撑,就让二东回家喊人,把他抬回去。
张财主真格吓得不轻,裤裆都湿透了,还站不起身来,老想合眼睡觉。二东一溜小跑回家报信。账房先生派人抬一顶空轿子过来,把张财主引进轿子里,颤颤悠悠地抬了回来。请郎中把脉,开药,折腾小半天,张财主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从那天起,小莲再也没有回家。
二东跟窦氏道:“小莲骑在大花猫的脊背上,没在它的嘴里叼着。”窦氏着道:“那不是大花猫,是老虎。”
二东问道:“啥是老虎?老虎真会吃人么?”
窦氏道:“老虎是吃人的牲畜啊,小莲没命了呦!”
窦氏不敢将此事告诉窦志勇,怕他扛不住,再生出意外。过了两天,感觉这么瞒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只得找到窦志勇,如实讲了小莲被老虎叼走的过程。又与他商量,如何搭救小莲回家。
窦志勇刚刚吃过午饭,得知女儿被老虎叼走,吃进去的棒面饽饽一下子全部呕了出来,刚要张嘴问话,便死了过去。窦氏给他掐人中,抹太阳,大呼小叫地好长一阵子,他才喊着女儿的名字,慢慢张开眼皮。这时他才知道,东家也被老虎吓得卧床不起,都有两天了,还在喝草药汤调治。尽管他觉得找回女儿希望渺茫,但他还是请来庄里的窦家人,上北山寻找小莲。后半晌整整半天没有结果,次日又是一整天,依然不见小莲的影子。窦志勇仰天绝望道:“小莲,我的好闺女,爹对不起你呀!”
这天夜里,窦氏和两个孩子居住的那间小耳房,窗棂啪啪的连响两声。窦氏一惊,却不敢发声问。窗棂又响了两声。大东起身靠近窗台,轻声问道:“是爹不?”窗棂连续发出两下击打声,似乎是在频频颔首点头。大东现出惊喜状,哑着嗓子跟窦氏道:“娘啊,我爹回来了。”身子往炕下一扑,出溜到地上,又一闪,人就出了耳房。不大一会儿,领着窦志忠走进屋。窦氏上前抱紧窦志忠,喜却无声,悲又无泪。
大东道:“爹,小莲妹妹让老虎给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