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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晨祭山岗

    若是平常日子,这样的天色,宁溪的娘亲是不会这么早就点起烛火的,不过今天屋内已是烛影憧憧,灯火明亮,几把竹椅围起的方桌上,也多出了几盘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溢着香气的茶水,想必这些都是为了迎接那两位远来的客人而准备的。

    随着两条人影走进屋内,那不绝于耳的寒暄声,也从院子里飘进了屋来。

    “岳兄弟,你一路劳顿,快坐下歇歇,喝些茶水解解渇。”宁安热络的招呼着,提起茶壶倒了杯水,递给了岳轻尘。

    岳轻尘也不生分,随手将手中的长剑放到了桌上,接过茶水便屈身坐在竹椅上喝了起来,他啜了一口笑道:“哈哈哈……看来兄嫂已经等我许久了吧,不然这茶水怎么会有些凉了?”

    “哈哈哈……”宁安和声笑道:“岂止等了很久,我和你嫂嫂简直是望眼欲穿,就盼着你和芊儿的到来,噢!想是这壶茶水放的久了,我这就给你换壶热的去。”说着,宁安便提起茶壶欲向外走去。

    岳轻尘紧忙出言拦下:“唉——宁兄,宁兄,怎么才一年不见你就玩笑不得了?这茶水刚好入口,甚是解渴,无需再换,无需再换。”

    宁安爽朗的笑了一声,说到:“哈哈哈……我怎会不知?既是如此,那岳兄弟就请自便。”说罢,他又疑声问道:“咦?……岳兄弟,今日何故,为何此行芊儿侄女没有跟来?”

    岳轻尘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将杯盏放到了桌上,说到:“芊儿已年方十四,不日便要参加入师大礼,此行,日程上有所冲突,故此未能前来。”

    “噢!——”宁安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岳轻尘口中的入师是何意思,反正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不过他此时倒是一脸肃穆,感憾的说到:“唉!时间过的真快,一晃芊儿侄女都这么大了。”

    岳轻尘也随着叹了一声:“是啊,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了。”提及此时,他的脸上浮起了些许伤感,这种伤感,透着遗憾,透着心痛,绝非是在伤春悲秋感叹岁月,不过转瞬他又笑意涌起,话锋一转道:“哈哈哈……此行芊儿未能前来,宁溪那个臭小子一定很是失望,不然刚刚他也不会一脸不快。”

    “哈哈哈……”想起宁溪刚刚沮丧的样子,二人相视一眼,竟同声大笑了起来。

    此刻宁溪正端着水盆走进屋来,恰恰听到二人谈及自己,本来芊儿妹妹子没能到来就令他心中不悦,再闻二人正在偷笑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将水盆往那一放,没好气的说了声:“岳叔叔洗脸。”便拉长着脸转身离去。

    屋内又是一片笑声……

    宁溪的娘亲早已将食材打理妥当,片刻后,香气四溢的饭菜便在宁溪的进进出出中摆满了一桌,不过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跑堂的”今天很不高兴。

    在厨房帮着忙前忙后的林妩,也紧随着宁溪娘亲的脚步,端着一盘热腾腾的兔肉走进屋来,其实岳轻尘一进院子便看见了这位宁家多出来的姑娘,只不过与宁安久别重逢暄无余时,便没问及,此时见林妩紧随嫂嫂走来便问道:“这位姑娘是……”

    宁溪娘一边招呼着林妩坐下,一边又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岳轻尘听过后,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然后便象禁不住那满桌美酒佳肴的诱惑似的,催着众人动起筷来。

    席间宁安与岳轻尘自是推杯换盏,一叙长情,林妩则在饱食之后便由宁母带去休息了,宁溪当然是一直陪在席间,可是不知何时他竟趴在桌上呼呼的睡去了……

    宁溪虽然睡去了,不过这座挂着“宁府”牌匾的破败大宅却没有睡去,这一夜,有那么一个房间里的灯光,在这片幽深的宅院中亮了许久,许久……

    每日清晨,屋脊上的鸟儿都会比宁溪起的早些,今天也不例外,“叽叽喳喳”的叫声中,宁溪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的推开房门走出了屋外,当他呼吸过清晨第一口新鲜的空气后,目光便怔怔的凝在了院内的那个角落中。

    晨光下,一位身着浅蓝衣衫的少女正踮着脚尖,将她那件刚刚浣洗过的素纱白衫搭上长竿晾起,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如雪的白纱,透过如玉珠般晶莹垂下的水滴,笼着少女俊俏的脸庞,笼着微风中轻摆的发丝,笼着那妙如仙子的身姿……这番景色怎能不让人陶醉!

    “公……”见宁溪从屋内走出,林妩紧忙收起脚尖转身迎来,本来她是想呼宁溪一声“公子”的,可是刚吐了一个字又改了口,很亲和的叫了声:“宁溪,你起来啦。”

    林妩柔美灿烂的笑容,丝毫不逊这清晨的阳光,声音更是温婉轻柔撩人心弦,一声“宁溪”叫的更比那“公子”亲切多了。

    宁溪慌乱的移开盯着林妩的那两道痴迷且有些呆滞的目光,好不尴尬的回了句:“林姑娘早。”便径直向水缸走去,他重重的舀起了两瓢水倒进了木盆,便稀里哗啦的大把大把洗起脸来。

    一通翻江倒海般的洗漱后,林妩适时的递来一方淡绿色的香帕:“来……快擦擦脸。”然后又“咯咯”笑着问道:“你平日里也是这样洗漱的?”

    这一问的险些让宁溪又一头扎进水盆里,他满脸涨红的在心中苦道:“我平日里下海也没掀起这么大的浪花,还不是这双不争气的眼睛闹的!”

    就在他满心羞臊的时候,林妩已经将那方香帕塞进了他的手里。

    “我见屋中有好多漂亮的贝壳,那些都是你捡来吗?”看着宁溪那尴尬样子,林妩也羞于直视,递过香帕后,便很随意的找个话题问来。

    “嗯,芊儿妹妹最喜欢收集那些贝壳了,所以我每次下海,只要见到漂亮的便会给她捡回来。”宁溪回道,也不知道他是羞于让林妩看到自己那张涨红了的脸,还是被香帕上林妩淡淡的体香给陶醉了,宁溪说话间并没有将香帕取下,竟一直敷在了脸上。

    林妩幽幽叹道:“哎!你对那个芊儿妹子真好。”她的话里带着些不清不楚的伤感,让人感觉她似乎并不是很喜欢宁溪那个芊儿妹子。

    宁溪腼腆的笑了笑,伸手将刚刚擦过脸的那方香帕递了过去,怎料林妩不但没有接过,反而轻声嗔了句:“哼!你都用过了还还我干嘛,送给你了。”说着,她便背起双手,仰头向着院中的那条长凳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回身用着酷似命令的口吻说到:“我也很喜欢那些漂亮的贝壳,你以后也要给我捡些。”

    宁溪呆愣的挠了挠脑袋,半晌才一脸苦涩的回到:“可是,我今日要陪着岳叔叔,不能去下海了……”

    没等宁溪说完,林妩便截了一句,她一字一字的说到:“我——是——说——以——后!”此时林妩的脸上挂着些许让人捉摸不透的怒色,不过看起来依旧那么楚楚动人……

    宁溪满心茫然,他莫名其妙的看着那张带着些许怒色的俊俏脸庞,呆呆的站在原地,心中忖到:“这姑娘真奇怪,怎么无缘无故的就生气了?”

    林妩走到长凳前,袅袅的坐了下去,她低垂着双臂舒展了下身体,看着正在发呆的宁溪,“噗嗤”一声笑道:“怎么?不想给我捡贝壳吗?”

    “没有!没有!”宁溪连忙解释到,“下次下海一定给你寻些回来。”

    “这还差不多!”林妩拄起双腮笑了笑,忽扇着那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睛,问道:“那位岳叔叔是什么人?他叫什么名?……拿着那么长的一柄宝剑,看着好有气势啊!”

    听闻林妩提及岳叔叔,宁溪的心情这才轻松了些,至少这个话题既不会让他感到尴尬,也不用去揣测姑娘的心思,所以便很欣然的走了过去,和林妩并坐在了那条长凳上,“你说岳叔叔啊?他叫岳轻尘。”

    “轻尘……轻尘!轻凡间俗事如尘,好超凡脱俗的名字啊!”林妩愣愣的在口中轻声叨了一句,似在夸赞,又似在惊讶。

    “呵呵!”宁溪笑了声,满脸崇拜的说到:“那是当然,岳叔叔可是仙侠宫出了名的修者,我也觉得这个名字和他很配。”说着他又问向林妩:“噢,对了,你知道仙侠宫吗?”

    林妩摇了摇头,给了宁溪一个并不意外的答案:“不知道。”

    “那武斗城呢?”

    林妩依旧摇了摇头。

    宁溪很是得意的轻叹了声:“唉!看来那四方寨和雾隐门你肯定也不知道了,也难怪,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会知道这些。”

    好像大部分人在交谈中谈及对方未知的事或人时,都会在心理上有一种先知者的优越感,他们也很乐于去向未知者讲述或解释那些未知的事或人,这种现象说的好听点叫做“分享”,不过民间还有一个更贴切的词汇,那就是——得瑟。

    宁溪也是如此,见林妩一问三不知的摇着脑袋,似乎也燃起了“分享”的欲望,便像个说书先生似的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你知道吗?这仙侠宫,武斗城还有四方寨和雾隐门不是什么地名,它们是四个门派,而且是新洲四个最顶级最厉害的门派,据说它们实力超凡,各据一方,每个门派都有着高深末测的功法,供其门下弟子修炼……”说到此处,宁溪刻意停了下来,故作神秘的注视着林妩:“你知道那些功法有多厉害吗?”

    “能有多厉害?”林妩目光闪动,疑声问道:“难道练了那些功法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这句话似乎正对了宁溪的心声,只见他眉角一挑,一脸羡慕之色的说到:“正是!据说修炼那些功法,不仅可以强身健体,更能惩恶扬善,而且有大大成者还能像神仙似的,御气飞天……”

    “怎么会有如此玄幻之事?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是那位岳叔叔吗?”听宁溪讲的生动,林妩也不禁好奇的插了一句。

    “呵呵呵……”宁溪羞涩的抓了抓脑顶,有些难为情的说到:“呵呵呵……岳叔叔从来不和我讲这些,这些……这些都是芊儿妹妹讲给我听的。”

    “噢!”林妩淡淡的应了一句,似乎一听到“芊儿妹妹”这四个字,便再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只见她抬眼望了望正在厨房中忙碌的宁母,又闪动着那双明亮的眸子在院子里看了一圈,问到:“怎么这一早就没见到伯父和岳叔叔?他们做什么去了?”

    突转的话锋令宁溪有些匪夷,他本来还有一肚子从芊儿妹子那里听来的故事想要讲给林妩听,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憋了回去。

    “噢!他们上山了。”

    “上山?”

    “嗯!岳叔叔每年来时,父亲都要陪他到山上走一趟。”

    “每年?他们这一大早的上山做什么?”

    “不知道,他们从来没有带上过我。”

    ……

    没了宁溪喜欢讲的话题,也没了林妩爱听的故事,两人就这样坐在长凳上有些尴尬的聊着,偏偏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一串“咯吱咯吱”的抬轿声。

    正当林妩好奇的举目望去时,却听见宁溪很是无奈的说了一句:“唉!这家伙,来的还真早。”

    他话音刚落,已有一个二人小轿停在了门口……

    ——

    大宅后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宁安和岳轻尘正肃然而立,两人悲切的目光,久久的停在眼前那片荒凉的草地上。

    不知站了多久,二人才恭身对着那片草地深深的施了三礼,只听岳轻尘凄楚的说道:“师兄,我来看你了?时别一年,你在九泉之下可好?”

    就在二人恭身拜下的那刻,一阵微风也随之掠来,那片草地则像有了灵性似的,在一片吟泣般的“沙沙”声中,若隐若现的露出了几方灰白的墓碑。

    岳轻尘默默的向前走了几步,蹲在了那方刻有宁泽天名字的墓碑前,伸手的拔去了碑前那几蓬散乱的杂草,又肃然的从怀中掏出一只翠色的瓶子,摆在了那里,说到:“师兄,这是沥影泉的泉水,师尊他老人家说你最爱喝这泉水煮的茶了,便特意叮嘱我给你带了些来,师尊还说了,他身体硬朗着呢,不让你担心……”说到这里岳轻尘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起手像拍着一个老朋友似的重重的拍了拍宁泽天的墓碑,才强忍着悲痛站起身来。

    宁安走到岳轻尘身前,轻轻拍着他的肩头劝抚到:“岳师弟,节哀,想必师兄在九泉之下也不愿见你如此伤心。”

    此时,在这片荒凉的山坡上,除了那片坟冢里正在静静安睡的人,恐怕再也没人听到,宁安已经悄悄的改去了对岳轻尘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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