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轲比能曾经听过。满宠表态在前,皇帝越是和颜悦色,轲比能心中就越是惊恐。
轲比能在族中也是说一不二、威福自专的人物,如今帐中气氛如此,此人回复起来也愈加谨慎。
“回禀陛下,臣知晓此事,曾在雁门郡中听田将军麾下参军说过。”轲比能欠身行礼道。
曹睿嗯了一声:“十余年前,朝廷将边地郡县撤回并州立了一个新兴郡,此事绝非定制,仅仅是一权宜之计罢了。今日鲜卑、乌桓、匈奴三族首领都在朕的帐中,朕也与你们做个说明。”
“方才满将军提到的朔方、五原、云中、定襄、上郡、北地六郡,河套以及河套以南,大魏早晚都是要重设郡县,早晚都是要以汉人为主的。朕今日与你们说清,这是大势!而朝廷此前在雁门设屯,就是要认认真真的弄清楚,汉人在边地该怎么生活,汉人与你们各部之间又如何相处。”
轲比能闻言连连叩首:“请陛下恕臣罪,臣实在不知朝廷方略谋画,是臣失言了。”
其余数名胡人也一同行礼称是。
“无妨,朕不罪你。”曹睿淡然说道:“边地并非胡人专属,数百年来亦是汉人久居之地。前汉桓、灵时国家动乱,汉廷自顾不暇,加之战乱频仍、官吏贪墨,边地这才失控。”
“在大魏和朕的治下,这种情况不会再次出现了。”
曹睿看着诚惶诚恐的轲比能,又接着问道:“朕记得你曾说你的汉话是从太原王氏之人处学得的?他们有没有教过你《韩非子》?”
轲比能摇头道:“臣未曾学过此书。”
曹睿轻笑一声:“那好,朕就教你一句。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可亡也!”
见轲比能似乎猜到了一些,却又不甚懂的样子,刘晔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单于若是不懂,那我倒是可以与你解说一下,倒也简单。朝廷治理天下如同春风化雨,倘若有人以偏远自恃,无视朝廷的安排,那便是自寻绝路,如公孙渊一般的下场了!”
“刘卿这是把单于吓到了。”曹睿笑着指了指面前的站着的几名胡人:“国家大事当行正道。汉人是朕的子民,鲜卑、乌桓、匈奴亦是。如何使你们与汉人相处好,如何让你们部族之中也如内地州郡一般兴盛起来,朝廷终会为你们找个法子出来的。都平身吧。”
“谢陛下恩典。”轲比能面容恭谨的站了起来。
随着皇帝挥一挥手,一众鲜卑、乌桓和匈奴人都告退而去,终于轮到帐中的臣子们说话了。
满宠脸上微露不解:“陛下此乃圣君之举,可臣依旧有些不解,为何要与这些胡人说得这么清楚?”
“彼辈胡人群聚于草原之上,长出一个檀石槐来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如今轲比能已经在大魏营中,倘若将轲比能诛杀或者押回洛阳软禁,岂不事半功倍、边衅立解?”
曹睿摇了摇头:“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对待边地胡人,还是应当以怀柔为主、威刑为辅的。如同朕此前在雁门与你们所论一般,以赏赐俸禄困住一个轲比能也就够了。”
刘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彼辈胡人都是随陛下平定辽东,知晓大魏天威的。晓之以理也就够了,族诛公孙渊的例子明晃晃的放在前面呢。”
满宠凝神想了几瞬,轻叹一声:“或许是臣狭隘了。只是臣始终以为,彼辈胡人全无孝义忠信可言,如何能以道理晓喻?”
曹睿抬眼看了下满宠,都不用多想,刘晔刚才言语或许有顺着自己说话的意思,而满宠之言,则代表了自汉时以来许多朝廷官员的想法。
胡人也能算人?
曹睿嗤笑一声:“若说手段,对付胡人的手段朕有的是,只不过不愿意用罢了。”
“朕始终想着国家尚未一统,鲜卑也好、乌桓匈奴也罢,总归是能征些骑兵来用的,因而对他们多宽容了些。”
刘晔闻言有些好奇,拱手问道:“自汉时以来,朝廷对付胡人的方法无非是诛杀首恶、分化归降两种。莫非陛下还有其他想法?”
帐中其他臣子的目光也一并看了过来。
曹睿笑道:“刘卿啊刘卿,非要从朕这里问出来些什么。那好,朕今日就与你们多说几句。”
满宠、刘晔以及三名侍中,纷纷肃立等待着皇帝发言。
“不用这般严肃。”曹睿摆了摆手:“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手段有武的、也有文的。”
“若从武的来说,朝廷专挑胡人牛羊肥壮之时,派骑兵每年出边抄掠,捣其巢穴,以战养战,绝其种类,可不可行?若从文的来说,朝廷将胡人再行分划,数千人一处草场,如无诏令不得出其领地,违者左右共击之,控制人口抽丁消耗,可不可行?”
听着皇帝的话,就连满宠也有些呆住了。这些手段之酷烈闻所未闻,也不知皇帝是怎么想出来的!
曹睿看着众人的神情,笑道:“这只是两个最容易的手段罢了。什么传教减丁等等更酷烈的,朕也不想与你们说了。”
“总而言之,吴蜀朕都能对付,就别说草原上那些不成气候的胡人了。当下的乌桓、鲜卑之中,还未有体系制度,少了一个首领便没人领着作乱,是以朕先将胡人之事拖着。待到吴蜀平灭之后,再慢慢腾出手来处理。”
“陛下圣明!”
刘晔拱手言道:“朝廷大患在于吴蜀二贼,而非胡人。如今辽东安定而成营州,鲜卑归附效力军前,朝廷的重心该放在南边了!”
“正是此理。”曹睿点头:“待到班师回返邺城,大赏三军之后,朝廷就该将征伐之事提上日程了!”
……
曹睿还率军停在碣石休整之时,洛阳城内的北宫之中,却一反常态的热闹了起来。
长乐宫的大殿门前,郭女王郭太后正坐于长廊中摆放着的一张朱漆雕花描金椅上,左右黄门、女官围绕着,忙忙碌碌的走着不停。
曹睿留在宫中的二十一位妃嫔,有五人在年初被他从洛阳带到了许昌。而留下的十六女中,只有毛妍毛贵嫔与孙鲁班孙昭仪两人,得以被允许来到长乐宫前。
皇帝是个爱打仗的,宫中素来寂寞。加之毛妍性子又好,孙鲁班颇识眼色,两人又是宫中唯二有子嗣的,彼此之间相当要好。
郭太后知道毛、孙二女的交情,却完全没有管束或者掺和的意思。眼下是太和四年,皇子们还小。等到皇子们过了七、八岁,年纪渐长要开始进学后,两人关系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看着内侍带着曹启、曹延两个孩童在长廊下嬉戏,耳边传来廊外淅淅沥沥下着不停的雨声,毛妍小声说道:
“大虎,你可还记得年初的时候,陛下带着郭瑶去许昌之时?一晃大半年都过去了,走时苏环的身子还没显怀,现在都要生产了。”
孙鲁班偷笑了一声:“记得,怎么不记得呢?那时你我还羡慕郭瑶呢,谁料陛下根本没在许昌停几日,反倒直接北上用兵去了。”
“朝廷此前不是已经传来捷报了吗?等陛下回到洛阳、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孩子的时候,那场面定会有趣。”
毛妍也面露笑意:“谁说不是呢?就是不知苏环此番是会诞下皇子还是皇女。”
孙鲁班朝着端坐门口的郭太后偷偷瞥了一眼,而后说道:“瞧着苏环身子纤细的样子,总归是没有姐姐有福气,或许会生下皇女吧。”
毛妍微微点头:“皇子还是皇女,都是好事。如今都是太和四年了,陛下还是只有两个子嗣,怎么说都有些单薄。”
孙鲁班叹了声气:“陛下在外征伐,连你我姐妹都顾不上半分,哪还有时间多增后嗣呢?”
“不过,”孙鲁班靠近毛妍轻笑一声:“姐姐到时可以再生一个。”
“我吗?”毛妍哑然失笑:“我宫中已有皇长子,若能再有一个公主倒也不错。”
“你二人且小些声音!哀家这里都能听见了!”郭太后板着面孔,朝着一旁的毛妍、孙鲁班二女微作呵斥。
“是,母后。”二女欠身行了一礼,而后走远了大约十步,而后又聊得火热。
郭女王看在眼里,只是微微摇头,并不多说。
皇帝今年不在洛阳,宫中事情又多。朝廷留在洛阳的几名大员,唯一一个三公华歆年迈多病,卫臻又是只管朝政、宫中事情一律不想掺和。
包括不久之前刚办好的卞后丧礼,这些宫中繁琐之事,全靠郭太后一力操持。
虽然有些疲累,但郭太后竟好似越累越振作的感觉。年轻之时,郭女王就为曹丕夺嫡出谋划策。
如今未到五旬,寡居多年无事可做,正是精力丰富的年纪!
一名黄门撑着伞顶雨而来,刚进廊下,郭太后就发问道:“三人都通知到了吗?都怎么说?”
黄门行了一礼:“禀太后,华太尉称病无法前来,宗正正在赶往北宫的路上。而尚书台卫仆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