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仆射怎么说?”郭太后皱眉盯着黄门。
黄门有些犹豫,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是先从袖中摸出了一张表文:“这是卫仆射让奴婢等在外面时写得,乃是给太后上的贺表。”
“哀家要贺表有何用?”郭太后只觉一阵无语,但还是将贺表接了过来,看了一遍后又还给了黄门:“今日苏美人临产,既然只有宗正来,稍后给宗正准备些赏赐。莫要失了礼数。”
“是。”黄门接过贺表,小声看着郭太后的脸色说道:“卫仆射还说,待皇嗣诞下之后,还请太后及时告知外朝,卫仆射好及时向陛下报喜。至于取名之事,还需让陛下亲自定夺……”
郭太后点头:“下去吧,哀家知道了。”
“是。”
……
卫臻此时正在尚书台中,愁眉紧锁的在尚书台最高处的辅政阁中绕着圈子。
并非卫臻执意不想来宫中,而是他的烦心事的确太多,今日需要着重解决的就有两个。
其中一个刚由尚书左丞王基送来,正明晃晃的摆在卫臻的桌案上。
王基束手肃立在门口,看着卫臻已经转了将近一刻钟了,不由得出言问道:
“不知仆射何事烦忧?属下愿为仆射效劳。”
“不关你事。”卫臻刚欲挥手让王基退下,可想了几瞬,此事早晚也要公开的,先让王基知晓倒也无妨。
卫臻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桌上的文书:“文书是伯舆方才送来的,伯舆自己拿起看看吧。”
“是。”王基从容点头,快走几步走到桌案前打开了署名‘豫州刺史臣权’的奏章,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皇帝常年征战在外,按照皇帝与卫仆射本人的约定,只要是州郡臣子上表洛阳的关于政事的奏章,卫臻皆可自行查看和批阅。
臣子们也都知晓这一点。只要是发往洛阳的上表,明摆着就是要卫臻代替皇帝处理的。而若是涉及什么极为关键的要事,他们自会遣人往邺城、往营州送信。
王基只看了一遍,便将奏章合上,正色看向卫臻:“此事重大,还望仆射三思,以免朝廷之内纷争再现。”
卫臻又叹了口气:“伯舆所言,我又何尝不知呢?只是此事属实复杂。”
“黄刺史是自蜀国归顺而来,又夙来只从陛下一人,与其余众臣毫无瓜葛。加之颍川董太守政声不佳,去年就被陛下开恩过几次了。此番黄公衡弹劾董伯俊,应当属实。可董伯俊之父又是卫尉董公,我与他二人一同在洛阳秉政,恐朝野之间疑我排挤于他,徒惹嫌疑!”
王基在一旁提醒道:“虽然属实,可各州刺史素来由尚书台负责调派。若说此事全由黄刺史一人所做,恐怕董公也难以相信。”
卫臻点头:“就是此理!又是大雨,又是弹劾,政事难决啊!这样吧,我先将此事压下,等雨过之后再行分说。”
王基摇头:“属下以为不妥。”
“不妥?”卫臻皱眉看向王基:“怎么个不妥法?”
王基拱手道:“属下敢问仆射,仆射与董公二人素来相知吗?”
卫臻想了几瞬:“算不得相知,只是以公事而言常常同殿议事。当下我在尚书台中,董公在枢密院中,说话的次数并不多。”
王基道:“既然不多,不若仆射可以将董公请至家中宴请一二?这等事情在台中难说,私下里不就可以讲了吗?”
“总而言之,此事是董公家中的麻烦,而非仆射的,仆射为何要为此烦忧呢?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岂不更好?”
卫臻想了片刻:“宴请董公倒是可以,只不过不能在家中。我二人奉旨在洛阳监事,岂能私下宴饮呢?”
“伯舆替我去一趟枢密院!就说今日晚间,请董公来台中赴宴!”
“属下知晓了,这就去枢密院找董公。”王基躬身一礼,而后转身走了出去。
傍晚的尚书台,董昭如约而至。
辅政阁内,两个宴饮用的桌案面对面摆好,每个桌案上各布有六盘菜,这对于朝中大员来说已经算得上非常节俭了。
不过宴饮这种事情,最重要的绝非酒菜的规格,而是设宴和赴宴之人。
“公振今日怎有闲情宴请老夫?”董昭笑着走入堂中。
卫臻笑道:“许久未与董公饮酒了,今日得空,就请董公来台中叙谈片刻。”
“请!”
“好,你我二人是好久没有同宴过了。”董昭点头:“今日无事,慢慢饮、慢慢谈!”
卫臻点头。
就在二人推杯换盏,叙谈着皇帝征伐大胜之事,以及洛中的些许琐事之时,王基在关着的门外轻轻叩道:
“仆射,属下有要事请见。”
董昭看了看卫臻:“听声音是王伯舆?”
“是他。”卫臻高声应道:“伯舆且进来吧。”
王基推门而入,先朝着董昭行了一礼,而后对卫臻说道:“禀仆射,宫中有黄门传讯而来,苏美人在长乐宫为陛下诞下一名皇子!”
卫臻颔首:“我知晓了。伯舆且去吧,将此讯速速加急传至邺城。”
“遵令!”
王基刚刚将门掩上,董昭就又笑着举起酒樽:“天家子嗣兴旺,实乃大喜之事!”
“是啊,董公说得对。”卫臻感慨道:“子嗣多固然是好事,可也有隐忧。全看陛下如何安排了。”
“圣君临朝,此事固然轮不到我等烦忧。”董昭笑呵呵的说着:“就算是要烦忧,也是公振该烦忧的。老夫恐怕得不到那一天了。”
“唉。”卫臻叹了口气:“若说烦忧之事,眼下我还真有一件,还望董公能够不吝赐教。”
董昭何等人物,几乎全身上下都装着心眼,此番前来赴宴,就等着卫臻说这句话呢。
董昭点头:“公振且说,有何事值得烦忧?”
卫臻道:“董公知晓这场大雨吧?洛阳这边断断续续已经下了七、八日了,而许昌那边的消息,将近下了十日。虽说中间也有雨停之时,但却少见晴日。”
董昭也摇了摇头:“说来倒也奇怪。此前邺城尚书台朝着洛阳传讯,要求注意夏、秋雨情,我此前还纳闷此事是何缘由。却未曾想,一到八月就竟然下起了雨,竟有黄初四年的那般势头。”
卫臻道:“司隶、豫州、兖州、荆州四州,今夏兴修水利不断,尽人事而知天命,朝廷能做的事情都已做了。”
董昭接话道:“国事繁多,我这也有一事。赵俨从襄阳处传讯回来,称江夏的文聘病重,俨然时日无多,还请朝廷派人去江夏接任。”
“公振,此事你可有计较?”
卫臻微微愣神:“文仲业今年多大年纪?刚刚六旬多吧?”
“六旬有五了。”董昭道:“按照常理,将领之中难有高寿之人,是该选个人去江夏了。可眼下朝廷重臣皆在河北,我这也一时无人可派。”
“那就让赵俨多盯着些吧。董公遣快马去邺城报信,让陛下亲自选人决断。”卫臻道:“我这里倒是还有一事,要劳董公费心。”
“今日上午,黄公衡以修筑水利工事不力为由,上表朝廷弹劾颍川太守。我一时不知如何处理,还请董公指点一二。”
董昭满脸诧异的看着卫臻,愣了半晌,而后问道:“公振何时知道此事的?”
卫臻苦笑着摊手道:“董公不必疑我,我也是今日才知的。黄公衡弹劾伯俊,此事的的确确与我无关!”
“董公也知道,黄公衡素来群而不党,我又……”
“公振不必解释,我知你品行。”董昭伸手拦住了卫臻:“伯俊是我独子,他之过就是我之过,怎么都躲不过去的。”
“公振可知伯俊是如何选到这个颍川太守的吗?”
卫臻连忙摇头,装作不知。
董昭长叹了一声:“此前陛下以我建言有功,欲要恩赏于我,却被我以年迈之由给推脱了。故而陛下将颍川大郡指给伯俊,以作酬功。”
“黄公衡具体怎么说的?”
卫臻想了片刻,说道:“贾侯渠以及其余河流,疏浚以及筑坝之事未达预期,比周边的陈郡慢上许多。”
董昭点头:“此事我知晓了。公振是明理君子,此事就不劳你烦忧了,我会给许昌去信,让伯俊自请贬官。然后我会上表邺城,请陛下重新选一贤能之人赴任颍川。”
卫臻叹道:“董公莫忧。一州刺史弹劾,无论如何都是遮掩不过去的。想必以董公恩荣,陛下自有安排,或许尚书台、或许……”
卫臻还没说完,董昭就站起来微微拱手:“老夫身子有些不适,且先回家了。”
“告辞。”
卫臻带着诧异,也起身朝着董昭问道:“还没吃完,董公不如稍晚些再归?”
董昭苦笑道:“枉我董昭聪明一世,家中儿子却是个这般不晓事的,每次都是劳我费心。公振年纪还小,家中儿子还是多上些心,免得到老时如我一般,总是为儿子烦忧!”
董昭缓步走出堂外,背影竟显得莫名萧瑟了起来,连带着卫臻也是一阵伤感。
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