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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战争,战争

    “同志,你好!青阳区人民西路xx号怎么走?”

    余切到蓉城之后,头一个做的事情不是报道,而是去川省图书馆借书。

    川省图书馆鼎鼎大名,成立于1912年,八十年代经过多次扩建和发展,已经成为整个西南规模最大的公共图书馆。

    据余切所知,借书是不要钱的。

    文学讨论的主办方一般会提供相关书籍和资料的阅览,但它们主要表现在深度上,论书籍的全面和广度,大型图书馆实在是某一研讨会主办方远远所不能及。

    余切没想到的是,尽管借书不要钱,但借书首先要借书证。

    办一张借书证,需要工本费,多少钱呢?三块钱!

    接近十斤鸡蛋。

    更麻烦的是,借书还需要交押金,根据书籍的贵重程度,交的押金也分不同等级,即便是以上条件,怀揣一百来块的余切都能满足,他还面临一个问题:

    他没单位,来路不明,不给借。

    川省图书馆在一些地方古志和古籍收藏方面十分突出,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出来的,需要相关单位作保,眼下还有什么单位能给余切作保?

    只能剩川省作协举办的研讨会了。

    余切直奔红星路二段,这是研讨会的主办地址,只有先拿到了研讨会受邀作家的证明,他才能执行程序正义,借到自己想要借的书。

    牙刷、牙膏、毛巾、被子、茶杯、洗脸盆……以及一张挂在胸口的参会证件。余切报道后,领了这些东西,到招待所住下,是二人间。

    已经有人在房间里了,这人眉心到眼皮处有俩肉痣,但不显得难看,倒是慈眉善目,他身材格外的瘦小,挂着热情的笑。

    “我叫阿莱,是个写诗的。”他对余切伸出手。

    两人互通籍贯,互报家门。阿莱是AB州人,藏族,比余切大四岁,中专师范毕业,目前在做中学教师。

    阿莱的创作方向是带有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诗歌,但是,阿莱已经想创作小说。

    写小说好啊,余切正是写小说的。

    阿莱这个人余切有印象,他真正赖以成名的,恰恰是长篇小说,而且有点大器晚成,50后,创作巅峰却出现在九十年代后期和新世纪,凭借《尘埃落定》拿了第五届茅盾文学奖,登上过作家富豪榜(当时网文作家霸榜),后来成为川省作协主席,全国作协委员……是后来川省文学的牌面人物之一。

    这老哥最有意思的事,可能是96年到98年担任蓉城《科幻世界》的编辑和主编,因此和写科幻的大刘有不错的交往,银河奖(中国科幻的最高奖)以及一些小说影视化的座谈会上常常有他。

    听说余切的遭遇后,阿莱告诉他,凭借胸口的“参会证”试试去图书馆,也许能借到书,因为前些年一些作家在川省图书馆开过研讨会。

    人家认这个“参会证”。

    这次研讨会为期两星期,研讨会结束后,还会发放一种“出席证明”或者是“会议条子”,这是一种标志性的纪念品或凭证,证明某人曾参加过活动。

    该证明在作家中也被视为荣誉,展示了他们的参与情况,尤其是研讨会过程中,诞生了某某后世知名的大作家,或是某某雄文,也能成为一种资历。

    阿莱说,“希望十数年后,我们这里能出一个大作家。”

    余切表示,“借你吉言。”

    从阿莱那里,余切知道这次研讨会的主题是“战争”,不一定要特指南方与邻国存在的边境冲突。只是,主办方希望产出有关于战争主题的文章。

    在此之前,作为一个作者,首先要了解战争方面的经典文学,有关于边境冲突的资料和纪实文学当然也要阅览,余切得先确定自己的创作方向,是诗歌,报告文学,纪实文学,还是小说创作,亦或是yy爽文?

    中国特种超人大战越南会说话的树?

    最后一滴血?

    他还没形成主意。

    其实,这对他也是有益的,脱颖而出的作品可以直接登上《红岩》和其他相关杂志,有才华的作者可以在这种平台迅速打开名声。

    《红岩》杂志的编辑对他《天若有情》的结局不满,也许因为他不够了解现在文学这一时期的流行方向和尺度把握,要了解这些,没有比战争文学更为合适的了。

    没有和阿莱多聊,余切当天下午直接去川省图书馆,这次成功进去了,得知是要查阅有关于战争方面的资料,工作人员为他开了绿灯,尽情挑选。

    余切在这里呆到晚上闭馆。

    文学上,常常有一种“厚古薄今”的趋势,即旧人的,比新人的要好。

    然而,余切不这么觉得。

    单论讲故事,后人并不比前人差。

    如30年代开始写作的《战争和人》,该文获得茅盾文学奖:

    “大地在炮火中颤抖,空中的浓烟遮住了太阳。敌人的飞机盘旋在头顶,像是索命的恶魔……每一次爆炸,都像是在灵魂深处撕裂了一道伤口,鲜血混合着泥土,染红了身旁的每一寸土地。”

    又如九十年代成书的《白鹿原》,同样是茅盾文学奖作品。

    “白嘉轩亲眼目睹了村里青壮年被抓去当兵,山沟里传来的枪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村里的女人们抱着孩子哭得声嘶力竭,但男人们已经走远,再也没有回来的消息。白鹿原上的黄土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像是一块巨大的伤口,无法愈合。”

    而他记忆里的一些片段,大多出自三十年后的论坛、网文以及帖子。

    比如《甲申前夜·大晦》的一段:

    “我是辽人,你大明朝几时又把辽人当人?我生来是兵,我儿生来也是兵,可当兵的把衣、甲都卖了,税监还说未饱,一袭单衣,鞋履都无,却叫我与奴贼拼命,被他铁骑冲突,人都踩成碎烂!石米八两银子,父母都饿死,棺材也无。我等上阵杀贼,却将客兵都留我屋中,妻女俱叫他污辱了。我十年前便不是人了,我是奴贼,专杀你大明人的奴贼!”

    这篇还勉强算是传统文学,再找个层次低的。

    网文《临高启明》:

    “前方草堆中,几具尸体,横七竖八的卧着,可能死去了多时,各具尸体上,都散发着浓郁的腐臭味,白花花的蛆虫,在这些尸体上爬满了……婴孩不时欢快的抓住,从母亲的尸身上冒出的肥大蛆虫,然后他的小手,提住还在蠕动的蛆虫,送入自己的小嘴中……”

    说实在的,似乎并没有古胜于今,而且考虑到代表“古”的是茅盾文学奖作品,代表“今”的是下沉市场的网文。

    它们本不该相提并论。

    这种思索和比对,让余切意识到,与其往前看,不如往后看,参考那些后来者的作品。

    余切应该把当今的史料,和后世的创意,以及他本来就具有的写作技巧相结合,这足以诞生他满意的作品。

    到离开图书馆时,余切列出一个需要阅读的清单,请工作人员帮他搜罗。他实在是不能全拿走,只能放在这,带上最需要看的。

    这些资料涉及到各个时期和地方:

    对越作战的、抗美援朝的,乃至于更往前的太平天国和当地县志。

    阿莱得知余切的“宏伟”目标,吃了一惊,只觉得写一篇小说实在是困难。

    “你要写出什么样的小说,要走在我们前面吗?”他问。

    “肯定是之前你没看过的。”余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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