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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肉食者鄙无远谋

    很快,靖难大军的诸位大将就已经聚集到了都亭驿最大的屋舍之中,军士把守周边,不让任何人靠近。

    大盆的汤饼被端了上来,由刘淮亲自一碗一碗盛到了诸将身前。

    有许多人欲言又止,心不在焉,却还是被刘淮安抚。

    正所谓吃饱了饭才能做大事,没听说过饿着肚子还能有所作为之人。

    所以,即便是再食不甘味,众人还是大口吃起了汤饼,准备接下来的议事。

    然而饭还没有吃完一半,门外就有人通报,说是东平军萧恩请见。

    张白鱼立即起身,却又不敢立即出门,而是看向了刘淮。

    巢县之战结束之后,张白鱼其实就想要立即去扬州接管东平军,并且收殓亡父的遗体,但是因为毕竟是军中,他又是飞虎军的主将,事情赶事情,哪里有空闲走开?

    也因此,只是去了一封书信说明了情况,让萧恩稍稍等待。

    可没成想仅仅只是耽搁了十几天,临时主持东平军军务的萧恩就主动找了过来。

    这难道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刘淮点头示意,随后萧恩与另一人就被带了进来。

    萧恩此时双眼赤红,头发散乱,看起来不是一个统兵大将,反而与淮西的那些难民有些相像。

    他先是强忍着情绪,对着刘淮躬身行礼,随后就抓着张白鱼,眼泪扑簌而下。

    “四郎,四郎,你父亲……”

    张白鱼也瞬间红了眼睛,却还能坚持,咬紧牙关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

    萧恩却是摇头:“不……不是这个……临阵斗死,寻常事尔。但是你父亲留下的基业,东平军,东平军要被兼并了……我们有许多人将要被汰撤出军,许多伤兵还没有医好,就要被撵出军籍。还有山东出身的军卒,也都不让回家了……”

    说着,萧恩瘫坐当场,近乎嚎啕。

    最为可怕的从来不是正面挥来的刀枪,而是身后射来的暗箭,尤其暗箭射来的方向还是效忠的宋国时,更是让东平军上下心丧若死,有了被背叛的感觉。

    南下之时,东平军上层的张荣等人还是以忠义自居,但底层军卒却是在想着立功受赏,封妻荫子来的,然而现在拼死拼活打了一场大战,却要落得如此下场,如何不让人心寒?

    张白鱼俊秀的面庞上已经涨起了青筋,咬紧牙关,转头看向了刘淮:“大郎君,我……”

    刘淮此时也顿住了碗筷,压抑住胸中怒气,方才温言说道:“四郎,先去给萧叔盛上一碗汤饼,吃饱了暖暖身子。记住,有力气后方才可以做大事。”

    张白鱼知道刘淮有些全盘的规划,又知道自家这位主上从不负人,只能同样强压怒火,拉着哭泣的萧恩回到了座位上。

    然而刘淮却没有继续吃饭,而是看向了跟着萧恩进来之人:“典论,我要的人带来了吗?”

    典论脱下的毡帽,露出了重新梳成两个辫子的头发,躬身行礼:“大郎君,二百辽骑已经到了扬州附近,皆是辽东口音,金军打扮。”

    在吸纳了许多内迁女真、契丹、奚人后,忠义军内部就有了一种声音,想要组建胡骑营之类的兵马。但当时刘淮做了明确反对,因为这是在人为继续划分民族,不利于全民汉化的大政方针,所以就被否了。

    然而此次听从刘淮调令南下的兵马皆是女真出身,也因此得有个大致的军号,魏胜将各种说法折中了一下,给他们起了个辽骑营的称谓。

    “魏公有书信,让俺带到。”说着,典论从怀中掏出一个蜡封的竹筒,恭敬双手呈上。

    刘淮上前伸手接过,没有拆封就直接询问:“邳州战事如何?”

    其实在宋国没有发兵追击徒单贞之时,邳州就已经无法坚守了。

    徒单贞麾下三万户搜刮了淮东的财帛粮草全军而还,一时半会儿也断不了粮,根本不怕一城一地的得失。

    在没有被追击的情况下,徒单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围住忠义军开打。

    外无可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到时候忠义军走都走不掉。

    刘淮前后发了两封书信以作提醒,在他看来,魏胜总不至于要与徒单贞大战一场再走,说不得此时已经回到沂州了。

    然而典论犹豫片刻方才说道:“魏公不让俺明言,可既然大郎君有问,俺却不能瞒着。武成军比金军主力先到,他们有许多舰船,让我们得以抓紧时间,运走粮草辎重。”

    “我军虽然速度快了一些,然则被散粮消息引来的百姓却难以拉着这么多粮食快速离开。不得已,魏公只能率领数百精骑,与金军作周旋,掩护百姓撤离。”

    说到这里,典论的言语变得艰难起来:“然而魏公在攻取邳州之时受的些许伤势还没好,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俺来之前,魏公已经要回沂州休养了。”

    刘淮的手微微一颤,随后对着典论点头:“阿论一路上辛苦,且先去吃一碗汤饼。”

    说罢,刘淮撕开了竹筒的火漆,将一封书信从其中倒了出来。

    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刘淮将信纸叠起,贴身收好,长叹一声说道:“你们猜猜父亲在信中是如何嘱咐我的?”

    靖难大军诸将胃口几乎都不怎么好,闻言放下碗筷,抬起头来。

    刘淮没有卖关子:“父亲说,让我谨守臣节,万万不可有一丝逾越。你们说,父亲若是看到今日赵官家的行止,还会不会这么说?”

    顿了顿,刘淮方才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应该还是会的,因为父亲就如同陆先生一般,将忠君爱国当作最基本的准则在恪守。

    若是父亲今日见到完颜亮咆哮朝堂,羞辱赵官家,说不得会一怒之下,当场将其斩杀。”

    陆游欲言又止,却只见刘淮仿佛恍然大悟般的说道:“我知道赵官家为何让我们几人披甲入殿了。”

    “他是想让我们为他壮胆!”

    座次靠后的毕再遇闻言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砸桌子,含泪说道:“我父,我父亲难道就是为了这种人赴死的吗?”

    李秀、张白鱼两人闻言神色瞬间就有些激烈起来。

    然而刘淮却是直接呵斥:“毕大郎,你的父亲毕公哪里是为了一家一姓而奋死的?他分明是为了两淮江南的百姓免遭金贼屠戮而临阵斗死的,你这番说辞,与羞辱毕公有何异?再有此言,自行去领五十军棍!”

    呵斥罢了之后,刘淮再次端起大碗,稀溜溜的吃起了汤饼。

    这次众人谁也没说话,直到都已经吃饱,并且放下碗筷之后,刘淮方才对陆游正色说道:“陆先生,徐大判,我可以明白言语,接下来我很可能要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若是两位宋国忠臣在意,此时就可以出去了。”

    众人纷纷看向了陆游与徐宗偃。

    而两人则是立即有了反应。

    陆游还在踟蹰,徐宗偃却是直接起身说道:“为天下计,愿为刘大郎所驱使。”

    刘淮有些诧异竟然是徐宗偃率先做了回应,顿了顿之后好奇问道:“徐大判,为何如此干脆?”

    徐宗偃正色说道:“这是我欠东海,欠山东的,总该是要还的。”

    刘淮点了点头,又看向了陆游:“陆先生,你呢?”

    陆游没想到刚刚被辛弃疾言语所刺,如今就应到了身上,竟然真的只能在北伐与忠宋之间二选一了。

    在众人目光中思量片刻,陆游长叹一声,拱手躬身说道:“仅此一次,愿从刘大郎所为。”

    刘淮再次点头:“既如此,那我就直说了。”

    说着,刘淮的神色变得狠厉:“肉食者鄙!靠着宋国君臣,成不了大事。想要改变天下大势,还是得靠咱们!”

    众人皆是一凛,却听到刘淮继续说道:“若真的将这个机会浪费,如何能对得起小乙哥?如何对得起张伯?如何能对得起我父亲?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面对南下抗金之时一路战死的袍泽?”

    刘淮眼神如电:“对外的大战打完了,接下来就是对内的战斗了。这些内贼不似金贼那般身着铠甲,手持大刀长枪,却一样致命。他们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在暗处随时准备将咱们毒死。

    也因此,我希望诸位能拿出战场的细心与决心来,这场仗,咱们靖难大军还没有打完!接下来正式进入下半场,你们还有谁愿意与我一起杀贼救天下?!”

    众人轰然起身,齐声说道:“愿为大郎君赴死!”

    刘淮点头,随之起身,扶着剑说道:“既如此,我有军令。”

    “张白鱼。”

    “喏!”

    “与你三百飞虎军,带着我的军令与你的旗帜,去瓜洲渡接管东平军,谁敢阻拦就直接杀过去!

    我要求一个人都不能抛弃,一艘船都不能放弃。不要怕翻脸,万事由我给你兜着!”

    张白鱼精神一振,随后大声应诺。

    刘淮又看向了陆游:“陆先生,你要继续与叶相公与虞相公二人交流,跟他们说,两淮的金军并没有撤干净,还有许多精骑在游荡。这是我给他们递的梯子,无论是谁想要主政两淮,都要抓紧了。”

    陆游拱手应诺,随后扫了一眼典论。

    这些由货真价实女真人组成的辽骑营,可能就要充当金军残部了。

    这种玩法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解释就是养寇自重。

    叶义问总督江淮军政的职权太重,不得不卸任,却依旧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至于虞允文的权江淮宣抚使还没有卸下,此时还可以做一些事情。

    刘淮命令不停:“罗慎言、石七朗、王世隆、李铁枪、贾瑞。”

    “末将在!”

    “回到淮西,掌控靖难大军,暂由何伯求何大管统军!之后会有军使来往联系,策应我在宋国朝中的行动。”

    “喏!”

    到了这个时候,靖难大军甚至得展示出失控的风险,从而保证刘淮等人的安全。

    听到这里,辛弃疾却是有些忐忑。

    因为刘淮一直将他作为靖难大军的二号人物来培养,刘淮脱离指挥位置之后,一般都由辛弃疾来总揽军事行动,然而此时却没有他的任务,不由得使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下一刻,刘淮就将目光投向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方才说道:“辛五郎,你想不想当一个大词人,写下些许千古名篇?”

    辛弃疾素有文名,以往也往往为之自傲,然而这点文名在驰骋沙场,安定天下的责任面前,又算什么呢?

    说句难听的,若是真的能‘壮岁旌旗拥万夫’,谁会想着‘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呢?

    不过无所谓了,此时刘淮明显有些全局考量,辛弃疾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拆台。

    “愿从刘大郎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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