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气候正好,适合赶路。
云珩和赢倾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坐着帝王銮驾出宫,而是在安排好了所有宫中事宜之后,于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嗯,于某日傍晚换上一身轻便衣裳,轻车简从出了宫,带着为数不多却绝对精锐的高手暗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渭帝都。
“这些都是九华阁旗下产业。”云珩指着水草肥沃的边关草原上数不清的骏马,“足以装备四十万精良的铁骑。”
赢倾眺望着远处那些身姿矫健,一看就精心驯养的战马,良久没有说话。
“这些只是一部分。”云珩淡笑,“别处还有,九华阁有专门的饲马场,由精通饲马的专人负责,每年都能提供至少五十万匹健硕战马,这也是九华阁的收入来源之一。”
赢倾道:“幸亏我嫁给了你。”
云珩微默,随即失笑:“说的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还怕我吞你的国家不成?”
“不是。”赢倾浅笑,“我的意思是这些战马都是我的,九华阁也是我的,你的都是我的,我是天下最富有的女皇。”
云珩听了这句话,笑得格外开怀:“对,我也是倾倾的,倾倾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不管是天潢贵胄还是富贾商人,都是倾倾的手下败将。”
赢倾转头看他,眉梢微挑:“就不怕我哪日喜新厌旧,一脚把你给踢了,然后享有着你的财富,宠幸着别的男子?”
若是以往听到这话,云珩定会霸道地来一句不准什么的,今日却只是敛眸说了一句:“我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就是为了毫无保留地爱你,如果到了这个时候我还继续患得患失,怕倾倾以后会负我,这是对你的不信任,也是看轻我自己。”
赢倾沉默。
“况且这些产业算什么?”云珩牵起她的手,声音低沉,“倾倾爱我,我才是天下最富有幸福的男人;倾倾若不爱我,我担心又有何用?留着这些东西也并不能带给我更多的底气,索性把这些都给你,我独自找个悬崖峭壁跳下去一了百了。”
前面说的还挺真诚感人,听到最后一句,赢倾表情瞬间变得古怪。
抬眸看了他一眼:“找个悬崖峭壁跳下去?”
云珩静默片刻,点头:“死了倒也干脆。”
“费了这么多心思才得来这一世的重逢,你甘心就这么赴死?”
“倾倾愿意爱我,纵然历经千辛万苦也值得。”云珩道,“倾倾若不爱我,不管费多少心思得来的重逢,于倾倾来说也许都只是意味着负担和麻烦,既然如此,我何必强求?”
赢倾良久沉默。
“如此善解人意的摄政王,倒真是难得见到。”她语气淡淡,“既然如此,为什么又非要强求我跟你回去大乾?”
云珩啊了一声,脸上浮现不解:“强求?倾倾不是心甘情愿跟我回来的吗?”
赢倾漫不经心地睨他一眼:“云珩。”
“嗯?”
赢倾转身往马车停驻的方向走去:“等从大乾回去东渭,你得空了可以去跟西陵瑾讨教讨教。”
云珩挽着她的手,扬起嘴角:“讨教什么?”
“讨教唱戏的精髓。”赢倾道,“以后不当摄政王了,可以去戏楼子里找个活干。”
云珩笑得欢快:“我只唱给倾倾一个人听,也只演给倾倾一个人看。”
赢倾望着远方广袤天际,静默片刻,轻叹一口气:“我也是好不容易得来了一个重逢,又怎忍心再负你?”
他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声音低低的:“这一世,我们谁都不负谁,好好过日子。”
“嗯。”赢倾点头,“不能给你跳崖寻短的机会。”
云珩表情一顿:“……”
云珩这个人若于九国之中消失,只这么一个消息传出去,天下必将立即大乱,各国野心之人将再也坐不住,到时候……
赢倾摇头,就算为了天下安稳,她也得好好护着这个人,护着这颗心。
两人坐上马车继续赶路。
十月初三,两人顺利抵达大乾皇城外。
望着眼前巍峨的城门,城门处进进出出的大乾子民,赢倾叹了口气:“离开这一年里,大乾应该也发生了不少事情,不知道泰王这个监国摄政的王爷过得如何。”
“泰王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云珩想起刚收到的一个消息,“倒是你之前处得不错的那个桑岁,出了点事情。”
桑岁?
赢倾放下布帘,蹙眉道:“桑岁出了什么事?”
马车驶进皇城,云珩坐在一旁,淡道:“她出阁了,只是嫁的人不太可靠,这段时间正闹着要和离。”
顿了顿,“不过她的母亲不同意。”
*
“泰王果然适合做皇帝。”马车行驶到宫门外停下,赢倾坐在马车上,略微沉吟,“只是有个问题,我们似乎不得不提前考虑。”
云珩跟她心有灵犀,听到这句话,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说道:“我计划的十年,主要目的是为了培养熠儿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至于以后他会不会真的有统一天下的野心,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会过多干涉。”
云珩对大乾尽到了责任,不会因为熠儿要继承东渭江山就故意削弱大乾的实力,但往后的精力他必然是放在东渭社稷上,而不再对大乾之事过多干涉。
赢倾明白了他的意思,唇角扬起一抹清透柔和的笑意:“云珩。”
云珩抬眸看她。
赢倾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或许并没有多说的必要。
赢倾眉梢一挑:“我们这是被当成了刺客?”
云珩没说话,率先起身下了马车。
云珩没说话,转过身,伸手把赢倾从车上接了下来。
“来者何人?”
冷厉的声音响起,为首身着禁卫统领服饰的男子正是窦睿,听到手下禀报宫门外来了辆可疑的马车,没敢耽搁就过来查看。
云珩把赢倾从马车上抱了下来。
窦睿蓦地回神:“王爷,王妃?”
赢倾一笑:“窦统领,别来无恙?”
窦睿一惊,再也顾不得诧异,下意识地跪地行礼:“卑职参见摄政王,参见王妃娘娘!”
其他禁卫这才从恍惚中惊醒,纷纷跪下,恭敬地参拜:“参见摄政王,见过摄政王妃!”
“起吧。”云珩声音淡淡,挽着赢倾的手转身往宫门方向走去,“宫中这两日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窦睿起身跟上,回禀道:“一切还算平静,泰王对政务已经上手,内阁诸位大人和六部尚书都很配合泰王,除了几位王爷偶尔还有些不太安分之外,朝臣们很少会给泰王使绊子。”
这一切都归功于云珩去年离开之前留下的几句话。
“王爷回来得突然,泰王只怕没做好迎接的准备。“窦睿垂眸说道,“卑职去通禀一声?”
“不必。”云珩淡道,“本王有件事想问问你。”
窦睿眉眼微敛,“是。”
“你那表弟跟桑岁是怎么回事?”
窦睿的表弟和桑岁?
赢倾眉眼微动,想到了窦夫人娘家的那个侄子。
桑岁嫁的是他?
窦睿微愣,随即回道:“婚事是长公主定下的,今年三月里两人成了亲,不过方霖秉性风流,恒安郡主嫁过去没多久,他就接连收了两房貌美小妾,还经常踏足青楼勾栏之地。郡主无法忍受这种折辱,主动提出和离,长公主和方家都不同意。”
听窦睿简单述说经过之后,赢倾淡问:“当初嫁的时候,桑岁同意吗?”
“这……”窦睿迟疑片刻,“末将不太清楚。”
女儿的婚事一向由母亲做主,何况桑岁的母亲还是皇族长公主,只要她决定了的亲事,桑岁就算反对也没用。
所以没人去关心桑岁同不同意。
这场亲事中,唯一提出过意见的人是窦溯。
为此在窦溯从东渭回来之后的一个月里,窦家的气氛都是不太好的,可最终也没能阻止桑岁嫁进方家。
赢倾蹙眉:“窦夫人跟长公主走得很近?”
窦睿心下一沉,敛眸道:“卑职和窦溯曾劝过母亲跟长公主保持距离,可她素来比较任性,并不会听我们的,不过卑职也曾明确表示过,绝不会因为桑岁跟方霖结亲就真的把长公主当成姻亲。”
“不必紧张,我不是在跟你兴师问罪。”赢倾偏头看他一眼,淡笑道,“云珩信任你们兄弟二人,自然就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有所怀疑。我只是关心桑岁,想知道她目前情况如何。”
窦睿和窦溯心里想的是跟长公主府撇清关系,毕竟就算没有桑岁这层姻缘关系,窦睿兄弟二人跟方霖的关系也并不好。
云珩压根就没理由去怀疑什么。
“恒安郡主近日处境不太好。”窦睿道,“婆母强势,长公主也霸道,她纵是想反抗也有心无力。”
赢倾眉头微皱。
这件事里最无辜的人就是桑岁。
“这个时辰,泰王应该还在御书房跟大臣们议事。”窦睿恭声开口,“王爷要直接过去吗?”
云珩没答,而是转头看向赢倾:“累不累?要不要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赢倾淡笑:“既然要休息,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回摄政王府?”
云珩顿默,好像也对。
“王爷不是在东渭皇宫里住了一年,就已经忘了自己还有座摄政王府了吧。”赢倾挑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若真是这样的话,我可是会取笑你的。”
云珩嘴角含笑,语气淡定:“本来我想说自己没忘,不过为了能给倾倾一个取笑我的机会,你姑且当我是忘了也行。”
窦睿暗自诧异。
“先去看看泰王吧。”赢倾淡笑,“看看这个小可爱指点江山的英姿。”
窦睿沉默片刻,心下清楚赢倾在东渭已经登基做了女皇,所以此时不经意展露出来的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气度,也符合一国之君的身份。
再加上云珩对她无条件的宠爱依从,窦睿自然不可能把她当成一个不解世事的闺阁女儿看待。
赢倾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就顺势把朝中情况简单陈述了一遍。
泰王监国摄政以来,虽然不是每天都那么顺利,总归会有些人明里暗里给使些绊子,但有杭华和窦溯两位武将谋士在,又有云珩之前给他安排的朝中几位内阁和各部大臣辅佐,以及武王诚心帮助,这一年的时间里,泰王手里已经握了至少一半大权在手。
“臣等参见摄政王,参见摄政王妃!”
云珩行下长廊,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语气淡漠:“正在议事?”
泰王倍感压力,却依然恭敬地点头:“是。”
“泰王。”赢倾笑眯眯地看着他,“好久不见。”
泰王恭敬地道:“莫岭见过皇婶,皇婶可好?”
“好得不得了。”赢倾笑道,“你呢?”
泰王点头:“侄儿也很好,多谢皇婶挂心。”
云珩脚下没有停留,径自挽着赢倾跨步进了御书房,“都进来。”
泰王连忙起身跟了进去,其他议事大臣也站起身,吁了一口气,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一些。
赢倾被安置在隔间的锦榻上坐着暂歇片刻,云珩站在御案前,看着案中堆积的折子,以及议事大臣们刚刚呈上的奏章,拿起来随意翻看了几本。
泰王就像被夫子检查功课的学生似的,垂眸敛目站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或抬头朝云珩瞥去一眼,却只看到那张淡漠的侧颜,平静的眉眼间不见丝毫情绪波动,让人看不出喜怒。
“礼部尚书可在?”云珩偏头,在几位议事大臣中扫了一眼,没看到礼部尚书,“武王也不在?”
泰王回道:“皇伯这两天身子不太舒适,昨晚还请了太医给开了药,正在王府休养。”
云珩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传礼部尚书。”
“有喜欢的姑娘吗?”
泰王愣住,不解地抬眼看向云珩。
“你今年多大了?”云珩看了他一眼,走到御案后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一年里,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姑娘?”
泰王拿不准他的意思,迟疑片刻,实话实说:“没有。”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二十四。”
“下个月准备登基。”云珩语气淡淡,却平静宣布一记惊雷般的决定,“既然没有喜欢的姑娘,就按着规矩选秀吧,一后四妃,人选你自己决定,本王不干涉。”
“皇,皇叔……”泰王恍然惊醒似的,抬头看着云珩,“这么突然?”
云珩没什么情绪地看他一眼:“本王记得让窦溯通知过你。”
“你在朝中的表现本王已经知道个大概,眼下登基正是最合适的时机。”云珩淡道,“登基之后立后选妃,巩固皇权,可以让你的帝位坐得更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