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膳,长公主移驾偏殿陪西陵熠,宫人恭敬奉上茶水,乳娘和宫女安静侍立一旁。
云珩和赢倾待在寝殿里独处片刻,赢倾转头看向云珩:“长途跋涉回来,你都没好好泡个澡。”
云珩握着她的手,“晚上再泡。”
“现在泡吧,泡了澡会舒服些。”赢倾说着,直接吩咐雪松去给云珩准备沐浴要换的衣服,然后冲着云珩温柔浅笑,“不要别人伺候,今日妾身亲自伺候夫君。”
云珩心头一动,温软的感觉霎时席卷肺腑。
赢倾道:“感动了?”
云珩点头:“嗯。”
“这有什么好感动的?”赢倾失笑,“你想要,我以后可以经常伺候你沐浴。”
云珩捏了捏她的手,“下午我去勤政殿议事,你留在殿内好好休息。”
“别太辛苦了。”赢倾声音温柔,“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大可以告诉我,别憋在心里,高兴的事能跟我分享,不开心的我也同样该与你分担。”
“倒也没什么不开心。”云珩摇头,声音低沉,“不过今晚我会回来得晚些,你早些睡,不用等我。”
“回来得晚些?”赢倾挑眉,“要宠幸谁?”
云珩眼神古怪。
“沈聿?”
云珩默了默,嗯了一声:“他最近皮有些痒,正打算给他松松筋骨。”
“因为那五条人命?”
云珩眉眼微敛:“沈家小九桀骜不驯,凉薄无情,阴晴不定,世人对他评价颇多,但大多是忌惮。”
“世人对他忌不忌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确凉薄。”赢倾似是显然明白云珩心里的想法,“沈聿若只是沈家嫡子,那么他如何生性凉薄也跟旁人无关,你不会动他。可他现在身份不同,入仕为官,随侍摄政王身侧,奔着权臣的目标前行,就容不得他轻忽旁人性命。”
*
“西陵绝。”云珩嗓音平静,“你在想什么?”
西陵绝一惊回神,对上云珩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浑身一颤,砰的就跪了下来。
沈首辅看着这个曾经被沈聿带去锦园住过几天的青年,眉心微皱:“绝公子是担心黎王?”
毕竟他们正在讨论黎王府的案子,西陵绝又恰在此时走神,沈首辅这么想也是正常。
西陵绝摇头:“不是。”
沈首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看向云珩:“西陵赋的案子没那么简单,臣觉得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云珩语气淡淡:“什么隐情?”
“西陵赋大费周章潜入御书房,应该不可能只是为了刺杀掌印公公和绝公子。”沈首辅眉眼深沉,“臣觉得他定有其他的目的,待查清楚所有的真相再给他定罪也不迟。”
“臣觉得首辅大人所言有理。”
云珩目光落在翻开的折子上:“本王让户部拟了折子,从年前秋季开始,偏远贫苦州城免三年赋税,暂定九城,这是户部左侍郎呈上来的符合条件的九座州城名单,丞相要不要过目一下?”
苏丞相听他语气不太对,接过奏折细看,随即皱了眉:“选西,湘阴,鄂东这三地确是穷乡僻壤,百姓的日子清苦了些,选西更是常年不太安生,常有匪寇生事,两年前朝廷还大规模派兵清剿了一次,可兴平,兴平虽然距离帝都也算偏远,却是北九州中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城,怎么也列入了免赋税的名单里?”
沈首辅听他说完,沉思片刻:“我记得兴平好像是奚氏一族势力范围,户部尚书蒋浆的妻舅是奚家的女婿。”
蒋浆的妻舅跟奚氏有着姻亲关系,绝对称得上富庶一方的兴平却被列入了可以免赋税三年的名单里,这意味着什么?
苏丞相没说话,把折子放回御案上,沉吟道:“臣觉得可以派人去查,说不定能查出一条大蛇。”
云珩不置可否,拿过朱笔在这份折子上写了驳回的字样,遒劲的笔锋,彰显出锋锐的霸气。
关于黎王府的案子和兴平赋税一事,云珩并没有立刻做出决断,连丞相和首辅也不知道他心里有何打算,只能接着议其他的事情。
云珩数月不在朝,其间政务不少,沈首辅和苏丞相挑了几件已经办好但比较紧要的事情做了简单禀述,云珩听完也没说什么,只点了头表示认可。
原本沈首辅和苏丞相就是值得信任的老臣,有这两人坐镇朝堂,云珩没什么不放心的。
很快太阳落山,夜幕降临。
云珩终于开口:“今天议事到此为止,各位辛苦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西陵绝还安静地跪在地上。
“西陵赋的案子与你无关,本王不会追究你的过失。”云珩眸光微转,“如果你是担心沈聿,那大可不必,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人微言轻时心思太多对你没好处。”
西陵绝脸色有些白,心里不安,却仍是硬着头皮开口:“御书房一案发生的时候,沈公子遇刺,正在府里养伤——”
“你是在给他辩解?”
西陵绝紧张得指尖都在颤抖:“不,不是。”
“沈聿的情况,他自己比你知道得多。”云珩语气淡漠,“需要你给他辩解?”
西陵绝低头不敢言。
“你也可以回去了,今晚不用再进宫。”
西陵绝咬了咬唇瓣,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到底不如沈聿那般定力,此时面对摄政王通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他心跳都快停止,实在没勇气继续挑战摄政王的威严。
“是。”他弯下脊背,恭敬行礼,“臣告退。”
云珩批完手边的折子,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声音淡淡:“什么时辰了?”
掌灯小太监恭敬回道:“回禀摄政王,酉时三刻。”
云珩望了望外面黑漆漆的天色,起身走出勤政殿,看到站在外面的任总管,吩咐:“去御膳房拿些吃的送到御书房,清淡些,别太油腻。”
任成领命。
云珩没做什么停顿,转身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沈聿一个人跪在黑暗中,浑身僵滞酸痛,唇瓣干涩,身上汗水一重重早已打湿了内衫。
提着灯盏的宫人在门外驻足,随即沈聿听到独属于云珩的冷峻中带着威压的声音响起:“全部退下。”
四个字,冷硬到让人心悸,却诡异地让沈聿听出了一点亲切感。
云珩独自提灯走了进来,倒也没理会沈聿,关上门之后,走过去把灯盏挂上。
亮堂到沈聿的狼狈再也掩饰不住。
云珩转身走到御案前,沈聿这才看见他手里还提着一只茶壶。
云珩从御案一旁取过茶盏,倒了杯茶,转身递给沈聿。
云珩一怔,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
“谢主上。”他伸手接过,敛眸轻啜了一口,茶水温度适中,并不是很烫。
沈聿没再客气,几口就喝光了茶水,终于缓解了下渴到快要冒烟的嗓子。
云珩问道:“还要?”
沈聿点头,五个时辰滴水未进,又一直在流汗,他实在渴得难受。
云珩又给他倒了一杯。
沈聿一直锦衣玉食,喝茶都是喝上等好茶,何曾像此时这般牛饮过?
两杯茶喝下肚,沈聿把茶盏递回给云珩,真心地又说了一句:“多谢主上。”
“现在说谢还太早。”云珩声音平静,语调不见起伏,“熬过今晚再说不迟。”
话音落下,沈聿脊背一凉,只觉得两条腿疼得越发厉害,像是要断掉一样。
“给你一炷香时间,收拾好自己。”云珩转身走到御书房隔间,难得没有处理政务,“案上的食物给你准备的,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扛揍。”
沈聿第一次知道,原来吃饱饭是为了有力气挨打。
因久跪而僵涩的腿只动上那么一下,铺天盖地的疼痛即刻席卷而来,沈聿咬着牙才堪堪忍下这种钻心刺骨的疼。
沈聿今晚体会深刻,深以为自己以后还是该好好做人。
沈聿站起身,有些滞涩地转头往御书房后门走去。
云珩负手站在隔间窗前,望着浓黑夜色,敞开的窗户拂进一阵阵夜风,吹得墨发轻扬。
尖锐的嘶鸣声响起,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的大鹰扑棱着翅膀急掠而来,云珩伸出手,任由黑鹰停留在他的手臂上。
取下鹰脚上的信筒,云珩展开静阅,微敛的眉眼清俊深沉,窥不见半点喜怒色泽。
转身走到书案前,取一小张宣纸,提笔写了几句什么,待墨汁晾干,云珩把信卷成细小信筒装,走回窗前把信筒系在黑鹰脚上。
一炷香时间过得很快。
虽然沈聿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可终究不能如他所愿。
“被刺客伤了手臂?”
沈聿垂眸:“是。”
云珩声音平静:“哪只?”
沈聿把左臂伸了出来。
藤条点了点他的胳膊,沈聿薄唇轻抿,抬手把左手臂的袖子一点点挽起来,直到露出被刺客划到的伤口为止。
伤口其实不深,毕竟沈聿不是身手不行,只是做做样子施个苦肉计,当然没必要真让自己多受罪。
剧痛在手臂上炸开,沈聿没有防备之下疼得近乎抽搐,手臂下意识地想抽回,却在抽到一半的途中又被制止,齿缝里接连吸了好几口冷气,才忍下这阵像是要把手臂劈断的疼。
云珩极有耐心地,待他适应了这阵疼痛,才开口:“伸直。”
沈聿眉心蹙紧,强迫自己把手臂又伸了出去。
“唔。”
纵然是骄傲如沈聿,强大如沈聿,此时也几乎要缩了起来。
一张俊颜惨白,冷汗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沈聿咬着牙,几乎无法再保持身体的姿势。
云珩的耐心不是每一次都这么好的,声音沉冷:“需要把你捆起来?”
云珩停了下来,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知错?”
沈聿松开咬紧的牙齿,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同样颤得不像样,“知,知道。臣不该自,自作聪明,以身涉险,怠忽职守,铸下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