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几人回去了。
代理宗主探过秦崖几人的脉象,说不打紧。
“是封闭内力的毒,送他们去后山药庐,阎神医自有法子。”
秦崖几人被送走后,他沉声问:“天毒有何动向?”
宁姚拱手道:“掘地三尺,遍寻襄公墓而不得,齐王遣人兴师问罪,”她又想起什么,“另有一人,窄刀细索,也在暗中观察。”
“是影卫。”
江湖上朝廷不好插手的事,都是影卫出面。
“如此看来襄公墓究竟在何处,他们也未必真的清楚。”
“都下去吧。”
三人依言退下,宁姚回到宸寒殿时,庭前,温如玉正与程长彬对弈,他垂眸端坐于庭前,温润如玉、青衫磊落,她无端想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程长彬黑子落得急躁,缠绕上一块儿白棋,一心要屠龙,温如玉觑准黑棋一处薄味,落子一挤,黑棋不假思索接上,温如玉再落一子成眼,白龙已净活。
程长彬托着下巴开始长考。
“这局棋到此为止吧。”
温如玉淡声说,他不是执于胜负的人,棋至中盘说撂下就能撂下。
程长彬忙道:“别啊师兄,这还不到两百手,我不一定输呢。”
温如玉已开始收盘上棋子,程长彬叹一声,索然无味将手中那枚黑子丢回了棋笥。
每次都这样,一局棋下一半,盘面胶着、输赢未知的时候说收就收,别人抓心挠肝,他扭脸就不下了。
“何必执于胜负,不争之争,方得不败。”
程长彬摆摆手,“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啰嗦,以后再不跟你下棋了。”
温如玉抬眸间却见宁姚立在远处,遥遥看过来。
宁姚回神,忙过来作揖见礼,“师父,师叔。”
“一路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秦崖师兄几人虽中毒,也并无大碍。”
“甚好…”
曦清殿。
柳怀盛抱一堆东西过来,沐婵正和同宗弟子切磋,他小心翼翼避至一旁,见那人一拳挟风而出,被沐婵闪过。
沐婵身法迅疾,一个错步,一拳挥来,对方并不闪躲,左臂生生挡开这一拳,右手一拳直逼面门。
沐婵转眼已到那人身后,将他左臂轻轻一掰,疼得吸一口冷气,“师姐,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了。”
沐婵松手,瞥一眼旁边嬉皮笑脸的柳怀盛,“记着了,不是鱼死网破的拳法,灵活多变才是精髓,不可一昧较蛮力。”
对方揉着肩膀应了声,扭头离开了。
柳怀盛凑了上去,“多日不见,师姐拳法益发精妙了。”
沐婵白他一眼,往小圆桌前一坐,自顾自斟了茶,“几时回来的?”
“今晨,”他也坐过来,将东西搁在桌上,“顺路买了百合酥。”
沐婵也不客气,打开油纸捏一块儿送进嘴里,“下个月就是大会了,你若不想丢人,就上点儿心吧。”
“师姐不必担心,凭我的枪法,不说独占鳌头,得个探花总是没问题的。”
他一贯油腔滑调,没个正形,沐婵闻言哼一声。
柳怀盛搓搓手,起身要走,回眸再看她一眼,故作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掏个锦盒出来,搁到桌上,“买百合酥送的,我也用不上,师姐留着用吧。”
沐婵打开锦盒看一眼,是两支钗子,成色都不错,她挑眉看柳怀盛一眼,“十几文的糕点,还送玉钗,苏记的老板愈发会做生意了。”
“我……”柳怀盛噎了噎。
“‘我’什么?”也不看他,捏起钗子端详,抬手簪到发间。
柳怀盛忍不住悄悄看她一眼,“我是常客嘛,我买的多。”
他敷衍一句,一溜烟跑了。
宁姚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前,双手捧着千机长老给的无隙木盒,心不在焉地摆弄了半天,风自廊下疾吹进来,案上的书笺一阵乱舞,纸张散落一地。
她忙回身去拾纸笺,拢一拢堆在案角,随手把那木盒压了上。
解又解不得,砸又砸不开,平日里也被她当镇纸用。
她也去找过千机长老,坦言这盒子她打不开。
千机长老只说不急,让她留在身侧,另将一只机关术所制的鸣蝉交给她,让她将机栝完好无损地拆下来。
也不是什么难事,她琢磨两天,便将一堆零散部件丢还给他了。
山风浩浩,杏花漫卷。
她剑光凛凛,如银龙飞舞,一招一式皆轻逸如风,行云流水。
宁姚收了剑招,不动声色往殿内看一眼,温如玉坐在案前,一缕熏香不绝如缕,他敛眉写着什么。
“宁姚?”
温如玉唤她一声,并不抬眸。
宁姚趋步入了正殿,垂手立在案旁,才看见他在誊抄一本书上的内容,一笔小楷工整清肃,印上去的一般。
温如玉搁笔,“余下的你来抄,静心敛性,循序渐进。”起身让至一旁。
“是。”
“你们此行去蓝田,可是遇上什么事?”
“没有。”
温如玉不再问,寻了本书,坐至一旁翻看起来,想起什么,“再有几日是大会,你可有意参加?”
“自然。”
宁姚抬头,参战的都是年轻弟子中的翘楚,一朝夺桂可出入万卷阁。
“虽是争胜之会,切不可执于胜负,乱了心性。”
“弟子谨记。”
宁姚喜出望外,手臂一晃,一笔划了出去,抄大半的纸笺算废了。
今年参加大会的共有六十三人,两两对擂,第一轮一人轮空,而后几轮皆由上一轮胜出者随机匹配,三日一轮,五轮后就是两人对擂摘星的决胜局。
演武场四方开阔,威严肃穆,除了居中留有代理宗主和各大长老的坐席,另有八座两丈见方的擂台,凌空鸟瞰,嵌入偌大的演武场也不过一隅。
场内沿着墙壁十步立一面三尺宽的大鼓,浩浩荡荡伫立一圈,不下百只。
明日该是第一轮了,演武场张贴第一轮的对战表,柳怀盛挤在人堆里看了半天,终于扒开人群挤出来,“你们猜猜这轮轮空那个人是谁?”
宁姚和楚清璃抱了胳膊站在一旁,异口同声道:“你?”
刘怀盛摆摆手,“是陈溪云,功夫不怎么样,运气倒不错,捡这么大便宜。”
楚清璃白他一眼,“你半天就看这个了?”
“没细看,总之咱们三个没遇上就行了。”
日暮云深,鸟雀归巢,三人出演武场一路往回走,宁姚斜睨他一眼,“遇上也不打紧,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柳怀盛哼一声,“笑话,到时候输了别哭就行。”他自问未必打得过,嘴上却是不肯服输的。
远远见一人沿着山径下山去了,步履匆匆,转眼不见踪影。
楚清璃皱眉,“陈溪云?这么晚她下山干什么?”
“人家轮空,明天不去都行,换了我早下山庆祝了。”
楚清璃不搭理他,“要不要禀告!”
柳怀盛翻个白眼,鸡零狗碎的事,又禀告,他要是代理宗主肯定烦死她了。
宁姚道,“跟上去看看。”
三人追着陈溪云一路到一座灯影纷繁的高楼前,望着楼内绿云红袖,齐齐僵住了,楼前一方横匾,烫金楷书“烟月楼”三个大字。
柳怀盛惊住了,“这不是青楼么?她她……她来逛青楼?”
“进去看看。”
宁姚面色冷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宗门宽纵陈溪云,无人管束,她怕依那位大小姐的性子会走上歪路。
“我就不进去了吧,我——”
柳怀盛扭身要走,话没说完就被拽了回来,一齐进楼内。
灯火熠熠,楼内浮脂粉香,有妖袅的琵琶声轻轻挠在人心上。
二楼走廊边的美人靠,有衣衫半掩的女子和恩客调笑。
楼下高台,三五女子在跳胡舞,素纱只遮到胸下,一捻柳腰不盈一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