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皇宫。
一个男人正站在大殿中,冷眼旁观两旁众臣。
男人一脸横肉,手上布满老茧,看上去像是个武夫,偏偏穿着一身文臣衣物,真是好不怪异。
假如唐达在这儿的话,定能咬牙切齿地认出,此人不就是害他吃了大亏的俺里蒙克!
只是,为何如今他身处大都,却是不知了。
俺里蒙克冷眼看着,堂下是两边派系的官员,一为汉派,一为元派,这两派的官员派系斗争非常激烈,即使国事凋敝如斯,两派还是每天在朝堂上争个不亦乐乎。
凡是你同意的,我一定要反对,凡是你反对的,我一定要同意。
每日都是如此,俺里蒙克已经看得不胜厌烦了。
而各派之间,又互相内斗,可谓非常混乱,今日他们又在争吵。
俺里蒙克冷眼看着,喃喃数了三秒。
果然,新任户部尚书叹道:“江南己是税重,诸税位列全国之冠,若再加征,惟恐激起民变。”
他说道:“再且,与北地一样,江南各处,一样灾荒不绝,百姓嗷嗷度日。
他举例:“春夏之时,苏州府大旱不雨,米价每石银四两。春,太仓州灾荒,夏,湖州府大旱,飞蝗蔽日而下,所集处禾苗与芦苇食尽,民削树皮木屑杂糠秕己食之,或掘山中白泥为食,流离窜徙,民益多艰……”
说到这里,他语声哽咽,谈起家乡父老的苦楚,他同样神情激动。
俺里蒙克却嗤之以鼻,江南?江南收不上税赋是因为大灾?
江南已经不属于我们了,一群蠢货!
但是,他知道,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却不知道啊!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默然,他心里还默默点头,是啊,江南各处,不是大旱就是大涝,一样饿死载道,百姓艰难,大元,真的筋疲力尽了。
老皇帝今年五十有六了,精神不太好,时常会犯病,前面的事情后面很快就忘了,因此敢糊弄他的臣子也越来越多。
以前好歹还有个齐脱敢说两句话,如今,却也没有了。
不约而同的,堂上诸员,都没有谈及富户大族之税,不过就是谈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反正无论是提出什么好方法,都证明了行不通,最终的负担,只会转嫁到普通自耕农身上去,让更多人破产,形成更大规模的流民浪潮。
最终的恶果还是让他们来承担,免官去职,还是不谈为妙。他们更不敢来真格的,他们这些官员哪个不是大地主,大商人家族出身?岂有让自己失去特权纳税为国的道理?
老皇帝无奈看着阁员大打口水战或众口一词,或相互攻击,唯有一点相同都拿不出关键有效的方案,他又有心力交瘁之感。
俺里蒙克更是失望,自从自己因为击败了许行坤,被朝廷树为典型之后,他便再没有出任地方,也没有领过兵了。
对外说得好听,说是国之重器,不可轻动。
可俺里蒙克心里清楚,还是因为那封诈降信!
俺里蒙克也是叹息,其实,在他心中,一切已是死局,大官商,大官员,蒙元武将,占有社会高达九成资源,他们不想贡献,靠那些小民,可以挽救颓势吗?只会让事情越发恶化。
最终听老皇帝叹道:“关于节流,克里爱卿有何妙计?”
关于这点,那名为克里的也是做了大量功课,他能得皇帝器重期盼,自有自己手段,他恭敬道:“回陛下,节流省费,臣有数策:故事,诸边饷司悉中差,臣请改大差,令清核军伍,不称职者即遣人代之,相等粮饷,可得精兵。”
皇帝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克里再道:“故事,朝中屡遣科臣出督四方租赋,臣以扰民无益,可罢之,而专责抚按,令督抚自催,毋烦朝使。自军兴以来,正供之外,有边饷,有新饷,有练饷,款目多,黠吏易为奸,臣请合为一。”
皇帝再点头,余者人等也是沉思。
先前一条,对武人有所伤害,因为压缩了他们吃空饷,喝兵血的空间。
而后一条,若是行之,则是军民两利,只是地方豪族奸吏,怕不赞同,欺下瞒上。
最后,克里道:“臣请议屯田之策。”
在众人疑惑,皇帝脸色微变时,他缓缓说道:“臣之奏陈屯田八事。”
“一为军屯。现军买官屯,民占军地,奕叶相传,不必究问,但就册报征解,即以折色改征本色。”
“二为民屯。凡荒闲可耕之地,出示召募军民商贾,愿捐资开垦,即给帖为永业。”
“三为兵屯。有事用兵以战,无事用兵以耕,仍以七分守城,三分屯种。”
“四为商屯,依垦田多寡颁给职衔。五为水屯,召习水利之南人,度其原地,使地无旷土,水无遗利,三年后起科。六为陆屯,择不毛之地,树以桑枣,随其所便,永不起科。”
“七为罪废开屯。八为设官,特遣大臣专理屯务,设屯官分理,宽以吏议,迟以岁月,使其便宜行事。”
皇帝从其议,俺里蒙克细想,若克里之策推广开来,确是国之大利,只是,想行之有效,难。
看户部尚书克里款款而谈,皇帝不时点头,龙颜大悦,俺里蒙克叹息一声,出列说道:“关于开源节流,臣也想起一策。”
皇帝听了克里数策,心情好了不少,他笑道:“朕知爱卿知晓兵事,未知也通财事?快快道来,让朕听听。”
众人应和的笑声中,俺里蒙克忙道:“微臣遵旨。”
他慷慨激昂:“臣观方今御寇机宜,在乎足财安民!”
他说道:“以臣愚见,每每督抚行军,必假利柄,臣以为,一切屯铸鹾榷之务,可悉听便宜,所称满用满钱,胜气自出。”
“臣是个粗人,那些门门道道臣不清楚,但是臣去过地方,臣知道,每年为了将税赋押解进京,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若是让地方自给自足,免去那一道程序,不知道会免去多少麻烦。对领兵作战也大有裨益。”
其实大元本来倒也是每地用度自给的,行省制度下,每地也有丞相,平章等等官职,但是,自重夺大统,建立新元后,皇帝为了限制军权,便将一切供给收归国库,再统一分配。
不得不说,这种方法,效率实在太低下。
皇帝忍着气听完,脸色己是不好看。
俺里蒙克此策一出,不是让地方军阀化?所谓市租榷税,悉捐予之,这是此时事实,不过各处也是偷偷摸摸进行,朝廷还享有大义,让他们公然化,日后朝廷如何掌控?
不过看看俺里蒙克一副期盼的神情,皇帝知道,他也是一番好心,皇帝勉强笑道:“爱卿之议确是良策,朕定会深思之。”
有人则是心下摇头,俺里蒙克政治智慧差了一点,老在不合时适时间,说出不合时适话语。
俺里蒙克却在心中连连叹了好几声。
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如果朝廷都没有了,还掌控个屁啊!
最后争议良久,编练新军粮饷无从谈起,所需钱粮都要多方设想,皇帝心情又转为低落,国家艰危,任何想动弹一步,都是艰难无比。
他看向再不发一言的俺里蒙克,眼中闪过复杂的神情,勉强又笑了笑,道:“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等了半天,无人说话,在众人诧异目光中,他对俺里蒙克招了招手,说道:“俺里蒙克,你随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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