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山的闵、阳一听,这草头帮居然还有人诚心拜揖秋老爷子,心里不禁微微点头,觉得此人是非分明是条汉子。
就在这当口,峨眉派的老道丹顶鹤干咳了一声,旁边的后生见状心领神会,遂鼓足内功舌绽春雷,一呼而惊悸众人:“草头帮、铁石堡,各位英雄暂且罢手!”
随即拱手一抱拳、三方揖遍。
“诸位武林豪杰请听我一言,在下峨眉派唐天风,古语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草头帮、铁石堡在此打得头破血流,北狄契丹虎视眈眈、伺机下手。虽然大周王朝已统领中原,但北有契丹、南有李唐,临南北夹击,势危如累卵,一旦失守则烽烟天下,荼毒生灵,今铁石堡千百庶民举义旗、归附大周共攘北狄,武林义侠无不血脉贲张,以苍生为己任,岂会在此冤冤相报……”
其人话未说完,已被他人有意打断。
“简直一派胡言,什么豪杰英雄?就这些江湖小丑,也敢称武林义侠,当真握一把刀就是英雄,提一把剑就是豪杰,流几滴血就成了义侠,效忠大周果真就是人心所向,纯粹是荒诞不经、童叟皆欺的妖言。大周未必强过契丹,或许是换汤不换药,贫道不明白峨眉派、居然成了周室的说客,焉知不是李代桃僵,武林之中有此花哨,实属匪夷所思。”
说话之人貌看有点仙风道骨,背上斜插一把金钢血刺钩,乃是崆峒派的大师兄北戴子。
“胡说!我峨眉派身正不怕影子歪,从不屈身朝廷阿谀奉承,但周天子仁义天下皆知。”
不少人听唐天风之言,感到茫然,隐约觉得他说的倒是事实,但赞成的人并不多,只有少数几人、忙于救助打斗的伤者,点穴止血或运气疗伤,有条不紊似乎早有准备。
“师兄此言不妥!我等是来劝架,可不是火上浇油。”
玄鹤子与北戴子近在咫尺,将拂尘一甩单手作揖,北戴子这话连草头帮听了,都觉得很是没趣。
当初请玄鹤子,是因为大哥李重吉与玄鹤子极为要好,李重吉受后唐闵帝李从厚陷害,幸亏得崆峒派广成子相救得以保命,在崆峒山呆了一段时间,向玄鹤子请教过一些拳脚搏击之术,两人遂成忘年交。
这次请崆峒派前来作证居中调解,北戴子自告奋勇,且其毕竟是第三代首席大弟子,草头帮大哥李重吉也不便劝阻拒绝。
崆峒派自第一代掌门飞虹子以来,第二代自空灵子以下,均无杰出人物,第二代掌门人自然空缺,唯第三代北戴子和玄鹤子被看好,堪当掌门重任,空灵子和逍遥子曾有意玄鹤子,但因空灵子去世过早,一切未能成真。
而惊天子和摘星子,一直盛赞北戴子,单以武功而论,两人不相仲伯,唯玄鹤子性情柔和、见解独到,但与世无争、这似乎是个缺点。而北戴子相比,则气量不足,为人执着僵化、不可理喻,常常致走极端而坠入魔道。
早在穆宗耶律璟即位前,奇王就得到辽皇耶律阮的授命,想方设法笼络中原各派人心,希望再次南伐中原时,能得到武林的认可,不至于王师被旁敲侧击,弄得疲于奔命、精力不够用。
所以,才有莫师文亲自登山,拜访并善捐金银各千两,奇王许诺赐助北戴子、为第二代崆峒派掌门,唯期望崆峒派能与大辽携手,在武林中振臂一呼,好让江湖侠士、不再与辽国为敌。
北戴子年近六旬,早已迫不及待,有辽国势力暗中策应,崆峒派成为武林领袖不是难事,因此北戴子乐得南下中原,为崆峒派树碑立传造势。
“你这话说的太过无耻!你藐视我们一群无名小卒也罢,我等自甘堕落,不比你们名门正派,但你怎么能帮契丹人说话,我白莲教的上下弟兄,真是羞与你为伍!”
“白莲教也想与我崆峒派比肩,呵呵呵!当真让贫道羞愧不已。铁石堡欠账还钱,也是时候了!”
北戴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明白,那意思就是叫打。
草头帮的兄弟早就按捺不住了,纷纷吼道:
“大哥,当初我们在熊耳山义云厅结义时,就曾立誓除贼杀恶、重整大唐,今日不杀石氏一族,我草头帮已违背誓言,众兄弟不如散伙……”
“你们凭什么杀石氏一族,凭武功么?还是凭人多呢?哈哈哈……凭人我铁石堡有数千子民,论武功、我石不遂也不是纸糊的,我的左右有文武全才,你们行吗?我们隐居庐州,可不是因为怕你们草头帮、一群乌合之众!说句不客气的话,我大晋国取而代之你们李唐,乃是天意!”
石不遂说话、毫不含糊意含讥讽,全无妥协避让姿态,委实令让峨眉派的丹顶鹤等大惑不解。
“嗯!老道有一言不得不说,诸位乃宿世仇怨,以解不宜结,倘使因一人之私,而死伤数十众,峨眉派作壁上观,传将出去颜面何在?即便崆峒派的大师,也未必赞同,不知北戴子道长、意下如何?”
北戴子漠然看了一眼玄鹤子,又扫视场中的草头帮三、四十个弟兄,双臂交缚胸前足尖一点,人如旋风似的,已立在空场中心。
场中先前打斗的四五人,猛然受到一股上升的排斥之力,纷纷地不由自主、被动向后跃开,武功差一点儿的,险些跌倒在地,幸被人扶起、尚未出丑。
而后北戴子左手五指微微拍弹右臂,以示轻松随意之极,并强行挤出干瘪的笑容说道:
“既然大家都是拳脚出生,那就以武见真章,重吉老弟好像你也练过几天,石家既是你的夙仇,就由你二人了断如何?”
“好!既然崆峒派北戴子道长提议,释不遂无有不遵,就此了断李、石王朝的恩怨,好让江湖从此安宁。李重吉,你怕了么?”
“石不遂!你少猖狂,在下荀天影,草头帮排行老九,这点小事用不着大哥出手。”
荀天影武功在草头帮数一数二,但武林中极少人知道,草头帮的排名不以武而以德。
但就武功而言,数十三哥赵九重首屈一指,因有重任和特别安排,多年前,赵匡胤被大哥通过熟人门路、安排到邺都留守郭威手下,如今平步青云,早已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何况远水不解近渴,赵匡胤也不在此。
因此,九哥荀天影也就当仁不让,从外圈纵身跃进场中,临近北戴子左侧,他也看出石不遂确非常人,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出受过高人指点的痕迹。
众人一瞧说话的少年英雄,正是刚才揭露铁石堡石氏一族老底的青年人,此人看上去岁数不大,也就二十八九岁,觉得由他出面替代草头帮大哥,也无有不妥,皆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这时峨眉派的丹顶鹤也觉得,此事由两人对决,或许是伤害最小的办法,真到生死攸关的地步,该出手时还得出手,当下也就顺水推舟说:
“既然石堡主和李帮主以生死相搏,一笔勾销两代世仇,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老道担心,他们这帮兄弟是否会善罢甘休,石堡主,你可有安排?”
“在下死而无憾,我这些属从从此安居乐业……”
石不遂话音未了,就听见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叔叔,我铁石堡并非无人,怎么能让你出手呢,就让石延宝会会这个荀天影,倘若侄儿不敌,叔叔再上不迟。”
“且慢!当真是二人一战定乾坤?……”
“延宝,你且退下!”
石不遂知道侄儿武功底子,虽说在少一派人物中崭露头角,比之自己似乎还欠缺不小的火候,何况他今年只有十八岁,尚未成亲,挑战不合族规,因此石不遂执意不允。
“不行!叔叔,倘使你有个三长两短,侄儿石延宝定不会善罢甘休!”
场上诸人一听,果真这般、没完没了的厮杀,恐怕结局死伤,远不是几条人命能收场的。
正待疑惑之间,却听见空场中北戴子开口:
“既然铁石堡由单打,更上一层楼想要双斗,老夫今日给一个面子,草头帮不妨再出一人,两对两,若是再有人叫嚷参战,老夫就不客气了,尽管朝我招呼。北戴子随便代替任何一方,陪他练练,让他开心开心,好在师弟玄鹤子和峨眉派丹顶鹤都在场,正好一同见证,不知几派意下如何!”
他这番话虽不是什么高招,在峨眉派的丹顶鹤道长看来,也算是力阻血腥扩大化,只是玄鹤子总觉有些不妥。
但此时此刻,双方杀机甚重、积怨难消,是对是错,纯属争权得利,原本自己不便出面,尤其是以崆峒派的名义。
而师兄北戴子最后一句,显然是高压强制,玄鹤子也不好当场拂他面子。
更何况、自家掌门暗争有时,一旦表面化甚至于搅进唐、晋旧仇,自己没什么光彩是小事,崆峒派也必因此丢人到地了,故而玄鹤子是一言不发。
白莲教的东王朱月明,乃是教中五大王之一,这次带着四名使者,来庐州做客,兼商量慈恩寺传闻真假,他总是觉得崆峒派、始终没把白莲教当回事,隐约有些生气。
尤其是今天的大场合,事后得找机会出出他的丑,好让老匹夫知道、喇叭是不是铜做的,不过,好歹老匹夫所言,确属出面制止,东王不便公然挑战,暗想不妨借机行事、见风使舵,关键时候出手,杀杀他崆峒派的威风。
“主公,还是让卑职出马,少主毕竟……”
“我早已不是什么主公,勉强做个堡主也就行了。”释不遂面无表情、微一侧首说道。
“是!堡主明鉴,这些反贼成不了气候,待守信上去擒住此人,看这帮草寇还怎么逞能。”
石不遂回头一看,原来是族侄石守信,守信知书识礼,年方二十二,长石延宝四岁,生的英俊挺拔勇武过人,确属后起之秀,但一想到今日一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神色之间颇感犹豫,脑海始终游弋一丝隐忧。
“我早就说过,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不然这满山遍野,岂不都成了好汉大侠,有种的死了也是英雄,没种的活着还是狗熊,优柔寡断、婆婆妈妈,亏你还自称石氏后人!”
崆峒派的道长北戴子、劝谕丝毫不留情面,出言近乎训斥和讥刺,让不少江湖豪杰感到郁闷,有不少人甚至还觉得、他如此调解劝和,委实不像一个修道之人说的话。
众人听罢,眼睛不由自主盯在石堡主脸上,无教目光“唰”地、像无数把尖刀,刺在铁石堡的石氏后人身上,也激怒了年少气盛的石延宝,一个‘大鹏展翅’落入围场中心。
众人耳鼓震动,只听到:“我来也!”
“也好!叔叔我信得过你,草头帮的老大,就交给你了。”
石延宝闻言大喜,只道叔叔是有意、在江湖豪杰面前提携自己,是以收起招式,准备退后几步。
或许是动作慢了几拍,石延宝忽然觉得颈部一丝凉气,知道背后有人动手,正欲低头前倾避让,陡感大椎穴一麻,四肢无力作为,他只好任人摆布。
倏忽之间,石延宝觉被人挟持,极速平移近四丈左右,到与铁石堡诸人前后相邻,也就在石守信右侧两三步远,一待停下头晕眼花,几乎站立不住,但却没有跌倒,原来是后背被人用掌力吸住。
惊骇之余,石延宝向右转头一瞧,正是崆峒派道长北戴子,只见他顺势抬起手,拍了拍石延宝的左肩,似笑非笑说:
“不用担心!小朋友,这里不会有人随便死掉的,要死也是该死的。”
这边场内荀天影和石不遂,已交织缠斗起来,三四招之内尚有礼数,九招一过,彼此已看不出丝毫谦让,显然为各自的声誉,不敢行妇人之仁,何况双方都是死对头、马虎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