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大地。
丰城,安家村。
“传闻胡天八月即飞雪,这是造了什么孽?这可是晋国,又不是北方,咋还下了这么大的雪,而且还有十天才到九月吧。”
一行数人,其中一裹着棉服的老者踩着雪,望着白茫茫的山路,不由叹息一声。
“爷爷。”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马车上探出头,撅着小嘴道:“我饿了。”
马车前方的一匹马上,一眉眼如峰的男子呵斥道:“庆儿,别胡闹。”
老者笑了笑,冲小男孩挥了挥手,“前面有村子,我们到地方可以换一些吃食。”
“好嘞!不用吃干粮喽!”
小男孩兴奋的从马车上跑下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上,不知雪下踩到了什么,男孩的脚一滑,在地上滚了两圈。
马车旁的侍卫担忧的走过去,而中年男子却只是冷哼一声,没让他们去看,“不用管他,你们继续休息。”
“啊!好凉!”
小男孩唰的一下从雪中蹦出来,抖擞着身上的雪花,望向带着笑意的老者,两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老者走上前,牵起小男孩的有些冰冷的小手,问道:“庆阳,冷吗?”
小男孩摇摇头,笑道:“和爷爷在一块就不冷。”
老者开心的笑了笑,轻轻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
“父亲,该赶路了。”
中年男子提醒道。
老者点点头,拉着小男孩,一同向马车走去。
坐上马车,却发现马车未动,老者疑惑道:“聪武,怎么了?”
马上的中年人未立刻回答,而是望向远处的一块小山峰,老者也顺着中年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白雪茫茫的小山峰上,一个黑瘦的小女孩艰难的拉着一张竹筏,简易的竹筏上躺着一个衣不蔽体的男子。
“爷爷,他不冷吗?”
望着露出白花花屁股的男子,小男孩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裹紧身上的衣物。
“啊~咻!”
竹筏上,许知南颤抖着身体,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许知南浑身打着颤,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了冰窟一般。
缓缓睁开双眼,许知南发现自己身处冰天雪地之中,一片雪花落在脸上,许知南焦急地大喊:“清明!清明!”
清明停下脚步,松开肩膀上的绳子。
“啊啊啊!!!”
许知南的大喊声传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竹筏上面,并且此时的竹筏正在从山坡上向下滑。
“朋友,你是要杀了我吗!!!”
在清明停脚的一瞬间,许知南才看到清明,他刚想问清明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了,为什么周围是皑皑白雪,但此时清明已经松开了手,竹筏失去了唯一向上的发力点,于是便顺着山坡向下滑去。
清明站在原地愣了两秒,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许知南此时正在沿着山坡向下滑动。
于是,清明迈开小短腿,追着向下滑动的竹筏。
你追,我逃。
许知南欲哭无泪,他不想逃,但他身体下面的竹筏不答应,偏偏此时的他身上没有办法力气,只能由着竹筏向下滑。
不要啊,我这刚复活,又要去死?
已经没几条命了好吧!
咔!
竹筏忽然停顿一下,但许知南却脸色难看,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他觉得这是高速向下滑动的竹筏撞到了什么东西,大概率是石头。
果然,竹筏的一端卡在石头里,随后,犹如抛石机一般,许知南整个人飞了出去,还是头朝下的那种。
山峰上,还飘着盖在许知南身上的那件大袍子。
清明一路小跑到小山峰山边才停下,她双眼认真的盯着天空中漂浮着的大衣袍,小黑脸露出疑惑的神情,喃喃自语道:“人呢?”
远处的马车,众人齐刷刷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震惊的合不拢嘴。
这是什么操作?
山里人都这么会玩的吗?
小男孩支支吾吾道:“飞,飞了?!”
听到小男孩的声音,清明将原本四十五度仰望的目光继续向上移。
“飞了?可上面没有啊?”
清明仰着头,只看见了白花花的雪花,并没有看见白花花的屁股。
“清…清明……我要将…将你卖进窑子……”
忽然,周围传来许知南奄奄一息放出的狠话,声音断断续续仿若游丝。
清明瞪大眼睛,寻声看去,果然在一棵树上,发现了那熟悉的白花花屁股。
树下。
“快快快,快将这位…小友救下来。”
老者挥手,两个随行的侍卫手脚伶俐的爬上树将许知南给救下来。
“多谢。”
许知南裹着老者赠送的衣物,对老者抱拳表示感谢,随后,他一把揪起清明的头发,将短胳膊短腿的清明给提起来,瞪着眼睛,凶狠的问道:“你也不给我多裹两件衣服,是想将我冻死吗?”
两人的鼻尖距离不足一指宽,清明感受到许知南鼻孔传来的热息,有些许不适应,道:“我已经把袍子给你了。”
“我之前的衣服呢?”
“都是血,而且烂了。”
许知南想了想,觉得清明说的有两分道理,但还是气不过,不依不饶道:“那也不能给我只盖一件袍子!我是死人吗?”
清明点点头,“是死人。”
“可我现在活了啊!”
老者一行人听的有些云里雾里,他们有些听不懂两人的谈话。
许知南从地上捏了把雪,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是把我拉到漠北了?”
清明摇摇头。
“还是丰城?”
清明点点头。
许知南继续问道:“今夕是何年?”
“慧和五年。”
慧和正是小皇帝杨恒的年号。
“我…睡了多久?”
“十几天。”
“十几天?”
清明摇摇头,表示自己记不清具体时间。
许知南望着白茫茫的山脉,感叹道:“真是闹鬼了,晋国竟然下雪了。”
一旁的老者这个时候插话道:“小兄弟既是晋国人,想必熟悉这里山路,不知可否为我等指个方向。”
单停口音,许知南便可听出老者一行人不是晋人,也非中原人,虽然老者一行人说的是大延官话,但在某些字的音节上面仍有南方的口音。
古时因地区差异,各国,甚至一国不同区域的百姓说话口音都有所不同。
值得称赞便是大秦统一的文字,大汉凝聚了民心,因此后世人皆用统一的文字,皆称自己是汉人。
虽在秦汉之后,朝代跟换,中原再现多国之乱,但各国皆认大汉正统。
许知南道谢道:“指路小事一桩,浔阳还要多谢前辈所救。”
老者道:“浔阳江头夜送客,好名字。”
许知南笑笑没说话,老者也未在名字上多言,话锋一转道:“公子莫要客气,顺手而为罢了,我等正需去河岭,这不快年关了吗?有批货物需要商谈,谁料却遇见一场百年难见的大雪。”
感受着落在脸上的冰冷雪花,许知南道:“的确是百年难遇。”
许知南同清明一同入了马车,老者与孩童也在马车之中,至于中年男子则是骑马在前方。
马车内,老者与许知南闲聊着。
小男孩似有些认生,双手抱着老者的胳膊,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清明端正的坐在一旁,双目放空,神游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交谈之中,老者也说了自己的来历,他叫张安,是来自东南方向云州的商人。
商人做生意带侍卫很正常,毕竟西南地区匪患严重,而西晋此时又经战乱,这边并不太平。
“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却不知要死多少人。”
许知南感叹道。
自己为武者,气血充沛不惧严寒,但百姓却没有这么好的身体,甚至他们连平日里的温饱都做不到。
更加辛酸的是,绝大多数百姓连过冬的衣物都没有,毕竟南方少雪。
张安却不同意,问道:“公子可知丰城近日的瘟疫?”
许知南的好奇心被勾起,他刚刚苏醒,而清明又不关心这些事情,所以一直未提起此事,却不曾想张安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许知南道:“略有耳闻,但我与妹妹少出山中,只是隐约知道丰城那边出了一些事情。”
张安不知因何叹息一声,幽幽道:“丰城不知为何爆发瘟疫,横尸遍野,其中丰城下面四县,临安县最为惨重,传闻十室九空。”
“此次瘟疫对老人孩童伤害最大,其次便是伤者,若是壮硕一些的汉子咬着牙,也能熬的过去。只是,头晕脑胀,身体乏力是免不了的……”
“此次大雪落后,空气中的尸臭要少了许多,虽苦了此地百姓,但却也遏止了瘟疫的传播。”
硕壮一些的汉子,能熬过去?
听着张安的话,许知南对于这次瘟疫的攻击性也算有了一些了解。
想起了张恒,许知南不认为他会错过这个这么好的时机去收复丰城,问道:“那…丰城……”
许知南本意是想问晋军动向,但直接问晋军动向,又不像山中农户所为。
张安答道:“丰城百姓死伤无数,延军的将士也倒下一片,而那时晋军大军不知为何出现在在十里之外,本应是晋军收复丰城的大好时机,却不知为何晋军在前进了三里之后,忽然停了下来。又过了三日,晋军刚刚出行,便下起了连绵不绝的大雪,一直下到今日。”
忽然停了下来?
这是为何?
许知南不解,张恒谋划如此之久,甚至不惜暴露他的底牌,不可能放手丰城这个重要的要塞之地。
除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雪快停了。”
原本发呆的清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张安有些疑惑的望着他,许知南则是拍打了一下清明的脑袋,对着张安歉意笑道:“我这妹妹从小神经兮兮的,喜欢胡言乱语,不必当真。”
张安轻轻点头,并没有太在意。
毕竟这场雪刚才时,别人都以为顶多一天便会结束,没人想到现在已经连下了快一周,谁也不知这场诡异的雪会下多久。
忽然,马车停下。
“怎么了?”
张安掀起车帘,探出头,发现许多人包围住了马车,正缓缓向马车逼近。
马车周围的侍卫纷纷拔出刀,对准逼近的众人。
但张安的目光却没在那些人身上,他惊愕的望着天。
天上的雪花越来越小,太阳也缓缓从云层中出来。
雪,真的快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