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酉城。
校场上,许久也听不见一声金铁交鸣。
却只有一个爱训话的粗嗓门。
“听好了,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放下你们那些臭架子,一切从头开始。”
训话人叫马护,是名都尉,也是这里的头儿。
在邢平眼里,这人不过是个五大三粗的军痞,玩真的未必是把好手,但训人却有一套。
也不知曾经听谁说过,校场都尉官不大,却是出了名的派头十足。
其实这样的待遇对邢平来说倒没什么,而一旁黑风双煞可就有些受不了。
听了半天训,两位魔头脸上早就挂不住,都是一副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的表情。
不过,在这位自以为是的都尉面前,就连他俩也只得咬牙忍着。
谁叫大伙一门心思就想投入国师门下呢。
这一关,再难过,也得过。
但平心而论,这样的操练对这群自由散漫惯了的各路大神来说,着实有些难受。所以十天下来依然还是锣不对锣,鼓不对鼓,连基本行军队列都走不齐。
最后,绰号“桀蜥”的蓬面壮汉终于忍无可忍,提出要跟天厍军最厉害的角色比试比试。
“成天操练这些入阵、出阵有个卵用,把你们最能打的叫出来,打得过我,我就继续操练。”他冲着都尉高声叫嚷,“否则,咱也不用练这毫无用处的玩意。”
“你想比试是吗?”马护都尉是个肥头大耳,肚子浑圆的壮汉,说话时腮帮子直抖,“好,还有没有跟他同样想法的,都站出来。”他冲着场子里站得乱七八糟的众人吼道。
瘦鬼,白术士,鸟妖……
至少七八个人在听了此话后站了出来。
邢平将剑抱在怀里,左右看了看,并没跟着起哄。
尽管黑风双煞眼中此刻满是对桀蜥的赞赏之情,但他俩并未出头,却令邢平有些意外。
邢平早就看出来,在这帮修行者里,他俩无疑最有号召力。刚来酉城第二天,两人就以曾经追随过黑天魔王的履历,成为这群人里无论资历还是能力各方面的佼佼者。
邢平还注意到,就连都尉大人对这两人似乎也格外高看一眼。
“还有吗?”他的目光落在雌虎公豹二人身上。
“是问我的意见吗?”一向都由雌虎说话,自己很少开口的公豹迎着都尉的目光问,“那我认为这样也好。彼此了解了解也不错,可以取长补短。”他不紧不慢的说。
“好,那就这么定了。”都尉抬手朝空中打了个拱,“我这就禀报校尉大人,来场比赛。”
话音刚落,操练场上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
这晚,当受训者们集中在餐厅用餐时,消息传了回来。
安惇大人同意安排一场比赛,同时宣布了比赛规则:对抗比赛将分组进行,比试项目为小组团战。为保证公平,考虑到修行者个人能力相对突出,双方人数对比上将采取比较公允的三对一。
也就是三名天厍军士兵,对一名修行者。即修行者战队每组五人,对阵天厍军十五人标准作战小队。
对抗时兵器、装具自选,可使用法力,但不允许借助与修行者本身修为无关的法器和使用被明令禁止的异邪之术。
规则一宣布,餐厅里顿时炸开了锅。
“哈哈,十五个兵卒?老子一个人就能对付他整支小队。”桀蜥当即从竹席上站起来,“谁愿跟我组队?我保证,你们只须待在一旁,看我如何收拾那帮肉蛮子就行。”
他那头乱发虽已经过梳洗,不像从前那么蓬乱,但仍跟稻草一般虬结。而那条前几天被砍断的胳膊如今完好地长在身上,无论力量还是灵活性都没受到任何影响。
“奶奶的,早就该来场较量,否则还不知道要窝囊多久。得让他们搞清楚,咱们可不是屁大点的娃娃。”他大着嗓门吼道。
他这番话得到了不少人支持,有人随即高呼:“我跟你组队。”
桀蜥脸上甚是得意,但他却将目光从人群中收回,投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邢平身上。
“你说,是不是该好好教训他们?”自从那晚被邢平削掉胳膊,桀蜥对这位前青峰弟子的态度发生了很大转变。
“这方面,你最有资格发言。”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对面的邢平说。
虽然邢平并不清楚桀蜥所说的资格所指为何,为什么是自己最有,但他已不再会为这种细枝末节跟人较真。
李大仙师曾经告诫他,此行若想完成任务,就得学着跟这些人做朋友。
“我哪有什么资格,”他此刻谦虚地说,“但我认为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不交交手,如何知道彼此的真正实力,又如何能很好共事呢。”
“大伙听听,就连曾经的青峰弟子都同意我的看法。”桀蜥越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现在既然给了这个机会,咱们得好好教训他们一番,让他们知道什么是修行者。”
“对,让他们长长见识。”
“是应该让他们好好认识一下咱们了。”
他的呼吁得到了大家伙一致响应,个个敲击着碗碟,吆喝喧天,热闹一片。
所谓餐厅,其实就像是一个大库房,只是在地上铺了席子和几案。
本来说是修整数日就要前往盛都,可上面临时改了安排,让他们暂时留在酉城。如今各郡招募而来的三十六名修行者统统集中在此受训,大家同吃同住,跟普通士兵没啥两样。
自打来这里第一天,安惇大人便对这帮人提出要求,无论此前何等身份,既然来到这里都一视同仁,必须通过官方的正规训练,方能评核入职。
据说这也是国师的要求。
安惇大人向他们保证,只要守规矩,待完成考核,他们当中多半都将可成为国师弟子。
不过,条件虽然诱人,但这些天来的经历,让原本十分骄傲的受训者们感觉异常憋屈,此刻情绪一旦发泄出来,便再难平息。
在一片喧哗中,却也有人保持冷静。
邢平听见身后不远有人说:“天厍军虽为军中精锐,但毕竟都是普通军卒,让这样的人跟咱们在校场上真刀真枪干,不是找死?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
“可能就是想换人。大换血,全部让我们来代替。”另有一个道。
这时,一个听起来格外酥脆的声音说:“别掉以轻心,人家既然敢让他们跟咱比试,那就不会没有点把握。我听说天厍军里的人个个身手不凡,怕是也不会那么容易对付。”
邢平转过身,发现这声音十分独特的人就在自己身后另一排座上,跟自己背靠背。
他转头看向此人,对方刚好也正回头看向自己。
桃红杏白,顾盼生辉。
是个完全可以用“油头粉面”来形容的花样美男。
平日里大家住在一起,操练时也相距不远,但邢平就是没记住这不男不女的人叫啥名字。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反感他那副模样,所以不自觉地有所疏远吧。
但此时他忽然有了想跟此人搭讪的冲动。
“对,我同意你的判断。”他侧过身,显得很友好的对此人说,“若论单打独斗,他们是打不过咱们。但若结合军阵,咱们却未必讨得了便宜。”
“可不是,想当年黑天魔王何等强悍,麾下更有多少狠角色,还不是败给一个臭道士。”花样美男似笑非笑地对邢平说。
“你不喜欢道士?”邢平脸色有些尴尬。
“莫非你看不出我是个妖?”花样美男笑得有些诡秘,“普天之下,哪有妖会喜欢道士?”
见有人嘲讽自己的新朋友,桀蜥很是不满。
他一步跨过几案,一屁股坐在邢平身边,伸手勾住他肩膀,气势汹汹冲那人道:“这位娘子,咱们邢平老弟早已不是道士,难道你不知道?”
“你叫我什么?”那人脸色一沉。
“娘子。”桀蜥根本不理对方,“我叫你小娘子。”
话音刚落,便见对面一条铁锥模样的东西猛地朝他扎来。
桀蜥也不示弱,出手如风,在那条锥子刺中自己眉心之前一把将其抓住。
可不料对方紧接着又有一根锥子迎面袭来。
桀蜥另一只手正搭在邢平肩上,一时来不及抽回,慌乱中不得不侧身躲避。
但他还是慢了。
因为那人不知从哪里又探出第三支、第四支“锥子”,根根直奔桀蜥面庞,似乎非要给他脸上戳出一个窟窿,多开一只眼才肯罢休。
桀蜥以手护面,却顾上顾不得下,顾左顾不得右,一时狼狈不堪,瞬间便被撩翻在地。
他正待发作,却见几条锥子瞬间缩了回去。
“大家同一锅里吃饭,出手没必要这么狠吧。”邢平将剑抱回怀中。
他的剑并未出鞘,只是用剑鞘依次敲了那几根爪子。
而对面那人纹丝未动,仿佛刚才根本没出过手。
他确是生了张女人脸,眉似熏烟滴翠,发如青丝披肩,肌肤嫩白,更像剥壳的鸡蛋。
听了邢平之言,此人撇了撇嘴角,却并未说话。
“算了,算了,邢平兄弟说得对,都是来一口锅里讨饭吃的,何必相互计较。”
说话的是黑风双煞中的雌虎。
她坐在邢平左首,这时转过头,冲花样美男笑了笑道:“好久不见啊,蜘蛛。你要不露那手‘八爪齐出’,我还真不敢认。你变样了。”
“姐姐你倒没怎么变。”
被称蜘蛛的美男冲雌虎拱了拱手。
“既然早就认出了我和豹,为何不表露身份?”雌虎嗔怪道。
“我性子谨慎。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各自什么路数,所以想先观察观察。”
公豹这时也走了过来,朝这人一拱手,“兄弟说得对,还是谨慎点好。”
“多年的兄弟,没想到咱们还能聚到一起,不容易。何必还为那些事不快。”雌虎转身拍了拍邢平的肩膀,“给我份薄面。再说了,当年的恩怨又不干这小道的事。”
“既然嫂子都这么说了,我敢不听。”蜘蛛微微一笑道。
接着,他又对邢平一笑,“我刚说那臭道士,老实说,那也是我毕生最钦佩之人。想当年,他借来十万天兵,将我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却也不曾赶尽杀绝。”说着,还一声感慨,“说起来,我们这些人能活下来,都还得多亏这位大德仙师一念仁慈。”
邢平听得有些吃惊,“这么说,兄台也是当年黑天魔王麾下?”
作为青峰弟子,邢平对那场人魔之战自然不会陌生。
三百年前,人魔大战于青峰山,魔首被诛,党羽尽散。
但那真是很久远的事了。
听了邢平之问,被称作“蜘蛛”的花样美男面带讪笑,微微点了点头。
接着,三位至少活了几百岁的妖精久别重逢,一番寒暄自是少不了。
雌虎公豹几百年如一日,一个仍叫虎,一个还叫豹。
但蜘蛛却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叫卓坚。
“马都尉说,明日比武,每组五人,自愿组队。”雌虎边说边朝卓坚伸出手,同时看了看邢平和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桀蜥,“给他们点好看。”
“好,给他们好看。”桀蜥喜形于色,立马伸出蒲扇般的大手。
邢平和美男子卓坚对视一眼,双双伸出手,与雌虎、公豹,还有桀蜥的手叠在一起。
这晚,餐厅里所备十日之用的三大缸酒全部告罄。
第二天,令修行者们兴奋了一个晚上的比武演习如约举行。
除了有一队多一个人,修行者编队都是五个一组。
他们早早来到操练场,准备开练。但没想到,对手比他们到得更早。
当修行者队伍三三两两聚齐时,对方好像已经列队等了很久。
双方各分七队,修行者三十六名到齐,天厍军整齐有序,共一百零五人。
木头搭建的观演台上,包括安惇大人在内,共有三名天厍军将领到场观摩这次比武。而作为教练的马护都尉则手持令旗主持比赛。
随着都尉手中令旗一挥,“咚、咚、咚。”
三声鼓响,天厍军首支战队出列。
十五名军容严整,全副武装的重甲军士来至场地中央。缨盔高耸,铠甲闪亮,士兵个个面部护具遮掩整张脸孔,只有眼部露出两个狭长小孔。
另一边五名服装各异,高矮不齐的修行者也离开队列,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