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朝食,日头正好,金光拂过,林间晨雾皆尽消融。
守云道长那淡然的声音适时响起。
“前辈,不如即刻启程?”
“可。”
李钦欣然应下。
昨夜,二人便相约于今日前去拜访玄心法师的弟子。
得到答复,守云道长点头,而后侧过身子,视线投向大殿中央那缥缈出尘的祖师石塑,无奈神色挂于面颊。
“小居士,还望莫要攀爬祖师石塑。”
此乃大不敬行为,若非其与李钦同行,守云道长早已出手将其镇压。
他虽修为平平,但好歹也是正统修士,自然能瞧见林妙妙与轩轩二人。
见状,林妙妙不由满脸歉意地朝守云道长行了一礼,而后飘然而起,一把将正津津有味地用牙齿啃咬石塑鼻尖的轩轩抓下。
李钦瞧见此幕亦是尴尬地咳嗽一声,道。
“让道长见笑了。”
守云道长苦笑摇头,应道。
“观其相,倒也是一苦命孩儿,祖师大德,想必不会与其计较,莫要再犯便是。”
此间事了,众人便也踏上前路。
昨夜应当刚落过雨,山间小径水洼遍地,倒映着满山枯枝,倒让这天地愈发寂寥。
“贫道当初路过此地,便沉沦山中春景……这几十年来,除却上山打柴的樵夫换了两茬、闲时行客来了又去,这山中景色倒一如既往……”
“那片林子所植皆是清风木,落雪时节若打来烧制炭火,倒可称上极品,贫道年幼时,师父曾说,此炭于前朝可专供皇室……”
“玄心法师那徒儿法号慧真,贫道与其除了互知住处外,倒也几十年未见,当初慧真不过十来岁,虎头虎脑,颇具慧根,不知今时修为如何,是否赶超玄心法师……”
兴许是夙愿已了,心中千钧担子已卸,念头通达;亦或仅因太多年岁未与他人闲谈,欲要倾诉——总之,守云道长一路上絮絮叨叨,恰似有着叙不完的话。
但无论其所言沉闷无趣亦或天马行空,李钦皆是认真聆听,予以回应。
半晌后。
当守云道长脚步止住时,众人已至一片茂林之处。
此地乃是元龙山背阳地界,阴冷荒僻,即使春夏时节,亦无多少行客于此游玩踏青,是以周遭植被野蛮生长,欲与人比高。
踏着特定步伐兜兜转转,许久之后方才豁然开朗——只见一道羊肠小径忽的现于众人身前。
待守云道长解释,李钦这才知晓,此地已布下阵法,方才的步伐便是破阵法决。
倒是较为新奇。
李钦虽修为高深,但于阵法一道可是毫无涉猎,便是符箓一道,亦仅是入门,上不得台面。
待闲时,定要向守云道长讨教一番。
小径不长,约莫数百步,尽头便是一座小院,瞧那规格,倒与守云道长的道观相差无几,不知晓是否一同建立。
行至院前,李钦与守云道长忽的眉头一皱——一道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半空,久久不散。
而林妙妙,则已将轩轩护至身后,面色肃穆。
唯有轩轩毫不知情地眨巴着大眼睛,疑惑众人为何止步。
沉吟片刻,守云道长转头看向李钦,似是询问,待李钦点头,方才开口道。
“守云来访,不知慧真师侄是否在家?”
话落,院中仍旧寂寥,就当众人认为无人居家,欲将离去时,一道身影从中走出。
来人披着一袭破旧不堪的袈裟,其上补巴遍布,较为清苦。
抬头看去,只见其面容枯槁、饱经沧桑,浑身皮包骨头,好似饿死鬼般骇人,但其却气质和善近人,好似悲天悯人般,眸中总是萦绕着一股慈悲。
此人瞧见李钦一行,不由一愣,于守云道长面容之上打量少顷,方才恍然大悟,双掌合十,躬身行礼道。
“阿弥陀佛,慧真见过守云道长。自那日一别,已然数十年未见,一时眼拙,未将道长认出,还望道长海涵。”
守云道长数十年前倒也是个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好儿郎,如今此等耄耋老者模样,倒是令人唏嘘。
而慧真这模样却也令守云道长心头讶然,若非眉眼间依稀能瞧见当年那虎头虎脑的少年模样,怕是不敢相认。
“无妨,岁月如风,拂乱众生,此乃天道法则,谁人能躲。”
“前辈,这便是我那慧真师侄。”守云道长回礼应道,而后侧身,向二人介绍,“师侄,这便是诛灭那鬼物的李钦前辈。”
初见众人时,慧真便不由多打量了李钦少许,此刻听闻此言,霎时一惊,连忙念叨佛号,行以佛家大礼。
“阿弥陀佛,原来阁下便是李钦施主,慧真拜谢施主替家师报仇雪恨,亦替惠阳百姓谢过施主匡扶正道。”
话落,其似是苦痛众人皆悲,双眸之中慈悲更盛,愈发悲天悯人。
慧真法师此等姿态倒是作的很足,即便是方才已然心生警惕的守云道长,见状亦不由动容。
但,此景却令李钦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些许不适,这感觉玄之又玄,无法言说。
少顷,慧真法师心绪平复,连忙将众人迎入院内。
期间,慧真法师看了林妙妙与轩轩一眼,倒也未曾多言。
一入院内,李钦与守云道长眉头蹙地更深——此地血腥味儿越加浓郁,令人作呕。
但慧真法师好似并未察觉,依旧满面慈悲,招呼众人于院中石桌落座。
眼见如此,李钦与守云道长亦是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不知守云道长这些年修行如何?根基之伤是否有愈?”
慧真法师双手合十,主动问道。
闻言,守云道长神色一暗,摇头轻叹。
“愈伤已无望矣,根基受损后,苦修至今,修为却如衔石填海,不提也罢。”
而后,看向慧真法师,好奇问道。
“师侄根骨上佳,更是颇具慧根,当年玄心法师便曾断言师侄定当修得佛陀果位,不知师侄如今进境如何?”
“道长谬赞,小僧何来根骨,不过以勤补拙罢了。”
慧真法师语气平静,并未直接回答。
而后,忽的把话题转向李钦,说道。
“倒是前辈修为高深,若非前辈出手,小僧恐无力替师父报仇矣。”
听闻这生硬话语,李钦不知对方这是在试探自个儿,亦或是不准备再与他二人虚与委蛇——守云道长看不透,但李钦却可看出,慧真法师如今修为,距当日那城外鬼物已不远矣。
不过,任他心中算计千万,于李钦又何妨?
盯着慧真那悲天悯人的眸子,李钦语气平静,说道。
“法师言过矣,若无李某,再待些许时日,法师亦可独自除魔,可对?”
果不其然。
此话一落,慧真法师神色随之一沉,不过瞬息间,其面容之上哪里还能瞧出慈悲,冷厉犹似寒冬。
“施主看出来了,对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