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纵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也已是一个星期后了,料想城内必然遍布天毒的眼线,索性扮作采买玉石的商人进了城。
先找了家客栈安顿下,店内迎面一株翠玉雕的海棠树,半人多高,玉料不算上好,可这样大一方,也算稀罕。
再就是一脸喜庆的店小二迎上,浅白的帕子搭在肩上,半哈腰,“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柳怀盛怀里摸一锭银子扔起,“三间上房。”
店小二稳稳接下,“好嘞,三位楼上请。”一马当先在前头领路。
东北角一间屋子被打开,店小二先一步进去,摘下帕子,包了浆的方桌擦了又擦。
柳怀盛环望这屋子,搁包袱在桌子上,“你们堂前摆的那株翠玉海棠不错。”
店小二含笑道:“咱们这别的没有,美玉是举世闻名,在这地面开店,没几件宝贝怎么镇得住场子。”
“若是树枝的拼接的地方做的再细腻些就更天衣无缝了。”柳怀盛又不留情面地拆台。
那么大一株玉海棠,树枝多是其他玉料雕好接上去的,胜在颜色相近,不细看根本看不出端倪。
店小二怔愕了一瞬,可到底迎来送往、八面玲珑惯了,接着夸道:“客官好眼力。小的冒昧问一句,几位也是做玉石生意的吧?”
柳怀盛勾唇一笑,不置可否,“此地做玉石生意的人甚多?”
“那肯定,都是千里迢迢来采买玉料的,大多在小店落脚,小的多多少少知道些。”
楚清璃眉头微皱,“还有旁的玉石商人在你们店落脚?”若不是怕惹人生疑,恨不能揪着领子问他见没见过秦崖师兄。
店小二摆摆手,“常有的事,小店搁在这已是规模最大的客栈了,往来经商的都是体面人,都歇在小店了。”
宁姚开口问道:“楼梯口右手边那几间住的什么人?”
“和几位一样,生意人。”
店小二对插了袖子,态度依旧谦恭,只是多的也不愿再说了。
这些人人情老练,不愿说的事多的是法子客客气气地兜过去。
宁姚垂眸,给柳怀盛递个眼色。
柳怀盛一阵肉疼,心里不情不愿,到底从袖中摸出锭银子,推到店小二身前,“去沏壶茶来。”
店小二嘴都合不拢了,笑得谄媚,“哪儿用得了这么些,”一面将那银子收进怀里。
“那几间屋之前住的是几个年轻人,也说是做玉石买卖的,出手可远没几位阔绰。”
“起先说要盘个铺面,可一直也没见动静,几乎是在小店长住,一两年的光景了,前段时间人却突然跑了,还欠着两个月的房钱呢。”
店小二忿忿道,收了银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看来,十有八九是秦崖师兄几人。
柳怀盛起身推窗,慨叹一句,“到底大有不同,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店小二来了兴致,“街头就是最热闹的了,耍把戏的、卖小吃的,几位一定要尝尝水晶饼。还有卖玉镯玉钗的应有尽有,里面也有成色极不错的,等入夜就更热闹,满街的花灯,只是……就别往郊外去了。”
“怎么,不太平?”
店小二搓搓手,“倒也没什么干系,都是些盗墓的,这些年愈发猖獗起来。”
“盗墓的?”柳怀盛挑眉看向店小二,他们三人心知肚明,那是天毒的人,掘地三尺地挖襄公墓。
“埋过大人物。”
店小二四望一眼,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说道。
“临江王就葬在此,传言是金银陪葬、玉衣裹身,那伙盗墓的穷疯了,四处挖坟掘墓,就为了墓中的财宝。”
三人俱松口气,柳怀盛打发他,“去沏茶吧,再弄几个菜。”
店小二哈腰应声好,折身退下了,临走不忘替他们把门阖上。
楚清璃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瞥一眼,四下无人。
三人围着那张方桌坐定。
柳怀盛挠了挠脑门,说到:“依我看,秦崖师兄几人是被抓去了。”
“眼下该先摸清落脚之处,费了这么大周折,一定是从常剑秋那里得了消息,今晚去城郊看看。”
“好,入夜动身,”
柳怀盛往榻上一躺。
“眼下最要紧是先睡一会儿,赶这么久的路,骨头都快散了。”
宁姚白他一眼,回自己房间去了。
楚清璃起身也要走,柳怀盛道:“等等,还有饭菜呢。”
“自己吃吧。”
她拍了门离开了。
夜幕沉沉,郊外一树一树的蝉鸣,起起伏伏喧喧嚷嚷,星垂平野,难得的良辰美景,却是在一片荒坟间。
三人挤在一棵槐树树冠间,喂了半宿蚊子。
不远处几个黑衣人挖半宿的土,柳怀盛打个呵欠,探手倏然往脖子上一按,指尖一捻,指腹赫然一抹血迹,忍不住低声抱怨一句:“这蚊子也太狠了,他们要挖到什么时候?”
楚清璃盯着几人,挠挠手腕,“再等等,不信他们不回去。”
南风习习,宁姚回望一眼,繁密枝叶摇曳在风中,一片窸窣声。
“看什么呢?”
柳怀盛循着她的视线回头望一望。
宁姚摇摇头道:“总感觉身后有东西。”
一片荒了多少年的坟地,除了他们和底下那几个挖坟的,还能有谁来,除非是……柳怀盛不敢再多想,忍不住打个哆嗦。
片刻,那几人终于要离开了,柳怀盛和楚清璃马上不远不近地跟上去,宁姚迟疑一下,再回望一眼,终是跟上去。
走了不知多久,远远见一座大宅子伫立荒野中,那几个黑衣人驻足四下环望一眼,提步进那宅子。
细看那宅院已是破旧不堪,蒿草遍布,门上黑漆斑驳脱落,一方横匾风吹雨淋,只依稀看得出是“李府”二字。
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宅子,不知何故荒废下来,被当做落脚之地。
三人互望一眼,绕至宅子后,悄无声息攀上院墙,院内几间厢房,居中一座悬山顶的屋子,周遭有三五个黑衣人守着。
他们觑个空隙,落到屋顶正脊之上,立刻伏低身子,避开守卫的视线。
柳怀盛轻车熟路,揭一片瓦起来,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抬眸见一男子飞身落到了屋脊另一端,腰际一柄长刀,一身黑衣溶入夜色。
宁姚笃定,适才荒坟就是此人在背后盯着他们,只不知是敌是友,也不知何意。
那人垂眸,不动声色揭一片瓦起来,比柳怀盛都熟稔些。
从那小小孔隙望去,店内正是灯火通明,墙上悬着的字画破损,条案上的古董花瓶也积满灰。
游魅倚坐在一张圈椅上,懒声说:“我们自是不遗余力,还请王爷切勿急躁。”
对面一男子冷笑一声,“游护法一样言之凿凿,说国玺所在已有眉目、说天下江山唾手可得,如今你们窝在这小城,毫无进展,还要王爷等到何年何月去。”
他神色倨傲,是来兴师问罪的。
游魅撩起眼皮望一眼她身侧的人,不紧不慢道:“还请尊使转禀王爷:小不忍则乱大谋,若得了国玺,王爷是大梁正统,境内文臣武将必定纷纷响应,坐拥天下还不是指日可待。再多些时日,必将传国宝玺双手奉上。”
静了片刻,男子略一斟酌,凉声道:“那位可是几次诏王爷入京了。”
“请王爷放心…
男子不再多言,起身走至门旁,回头丢一句,“我会一字一句向王爷禀明,但愿游护法此言不虚。”
“有劳尊使。”
游魅略一颔首。
男子走后,游魅冷脸一掌拍在桌上,腕间银铃溢出一阵脆响,“都快翻过来了,连国玺的影子都没见着,常宗主不是消遣我们吧?”
身侧那人偏头看过来,正是常剑秋。
葬仙谷一别,再见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曾经倔强局促又故作老成的少年,曾经满怀忧愤郁郁不得志的少年,曾经无边月华下漫说着山高海阔的少年。
屋内的常宗主一身世故,“我哪儿敢,我知道的已全数告知,襄公墓我又不曾去过。”
游魅语调寒凉,“凌先生有约在先不杀你,我可不会心慈手软。”
常剑秋抬手挠挠额角,浅浅一笑,“杀我,于你而言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可之后呢?”
游魅跃身抬腕掐在他颈上。
常剑秋面无惧色,盯紧她眸子,“我所知也唯有那一句诗,既告知了你们,如何解是你们的事。”
游魅缓缓松手,略一思索,“旁的事问过凌先生再说。”